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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罪,怎么能留他家的孩子?”“留下这孩子,让他跟着凌铁进宫,如何?”他这么说,泉子扭过头去,瞧了瞧父亲,他看见父亲的脸色变得那么糟糕,很显然,父亲并不同意对方的提议。黑胡子男人觉得这提议不错,他似乎很乐于见到父亲那古怪的脸色,所以冷笑道:“薛琮旌,陛下想给你儿子留条生路,你竟然还不领情?”“陛下,臣不能让犬子入宫为奴”少年微微皱眉,他低头看看矮小的泉子:“这样吧,也不能全听做父亲的,咱们就让这孩子自己来选。”他再度弯下腰,对泉子说:“现在,有两个选择给你。一是跟着凌铁进宫,”少年指了指他身后的太监。“跟着他进宫,就在我身边,那样,你就不会死了,也能见到你的嬷嬷。”泉子怔怔看他,他还搞不懂死是怎么回事,更搞不懂跟着这个人进宫意味着什么。“如果不高兴这样,那你就跟随你父亲,进到这牢笼里去。”少年指了指铁栅栏:“还是像刚才那样,被关在里面,等到明天太阳出来,你就会被斩首。”泉子想了想:“什么是斩首?”少年问:“你最怕什么事情?”泉子眨巴眨巴眼睛:“念书。爹爹叫我念书,如果念不下来,就不能去花园玩,也不能去看花灯。”“那么,斩首就比念书还可怕。”少年郑重地说,“不仅不能够去花园玩,也不能吃东西,更不能看花灯,就连嬷嬷她们,你也再见不着了,你一个人,就在这地底下。”他说着,用脚尖点了点地。这时候,泉子听见父亲的声音,他的嗓子完全嘶哑了,但他依然说:“陛下,请让犬子跟随臣一同去见先帝,唯此,方能洗脱臣的不白之冤。”少年叹息道:“薛琮旌,人活着只有一次机会。你别替他做决定,死或者不死,还是让这孩子自己来选吧。”泉子自己并不怕死,可他怕黑,怕自己一个人呆在黑咕隆咚的地底下,见不着嬷嬷,看不成花灯。泉子双手抓着自己胸口衣襟,难受得皱起眉,使劲儿喘粗气,他一遇到非常困扰的事情,就会这个样子。少年看他这个样子,苦笑道:“好了,现在你选吧,是跟着你父亲到地底下,黑咕隆咚呆着,还是跟着我和凌铁去见嬷嬷。但是你要记住,跟着凌铁和我进宫,并不比死去更强,甚至可以说,比死更加惨。”所有的人,都闪开了。牢门开着,父亲和兄长们全都瞪大眼睛看着他,那个黑胡子男人也盯着他,有的哥哥还说:轩儿过来和哥哥在一起,咱们不能分开说这话的是泉子最喜欢的五哥哥,因为他养了一大群鸽子,还会抓来刚破壳的小乳鸽给泉子玩,看着鸽群在天空飞翔,是泉子最最高兴的一件事,哥哥还说,鸽哨就是鸽子们飞得快乐了,唱出的歌曲。……呆在地底下,就听不见鸽子唱的歌了吧?可是,更加惨是什么意思呢?泉子扬起脸,望着那个少年,满脸稚气地问:“进宫,我还能看见鸽子么?”少年一愣,略想了想:“应该,可以吧。”泉子看看父亲,又看看那个黄袍少年。父亲紧张得眼睛像牛一样鼓出来,那模样像是要把他一口吞进去,那个少年,背着手,静静看着他。他把受伤的地方用袖子掩饰起来,放在身后,像只爱干净的鹤。泉子低头想了想,蹒跚走到少年的身边,拽了拽他的袍子:“我跟着你。”牢房内,寂静一片似乎太泄气了,泉子的父亲和兄长们,竟然没有谁出声,就好像在那种完全出乎意料的状况下,他们连叹息都不肯给出了。那个黑胡子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少年却没笑,他伸手牵过泉子,小心翼翼将他交给那个中年太监:“凌铁,这孩子就是你的了。”泉子仍不死心,他仰头看着少年:“嬷嬷呢?”“嬷嬷在外头呢。”少年到这时候,方才露出一丝微笑,“等会儿她见着你,肯定特别高兴。”泉子被那太监牵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牢房。他看见父亲凝视着他,那种眼神,复杂难懂似夏夜星空,沉重得泉子无法扛起来,那甚至都不像责备,父亲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这目光吓得泉子不敢抬头。然后他听见五哥哥很生气地说,轩儿你快回来别胡闹那是他的名字,薛靖轩。但是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人这样喊过他,连轩儿这称呼也跟着湮灭了。他抛别了哥哥和父亲,抛别了家族,连自己的名字也一同抛别。师父给他改名叫泉子,山泉的泉,师父说这名字好听,比“薛靖轩”什么的强多了,泉子,一念起来,就想起青州的深山里,叮咚泉水声,又干净又清高。那少年后来对泉子说,他尽力了,但无论怎么做,都保不住他父亲,他只能保住泉子这一条命,而且还得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泉子听不懂,等到他长到了能够听懂的年龄,也终于理解了少年语气里那份深深的恨意,他方才明白,原来这件事不仅带给了他莫大的屈辱,也带给这个少年自从登基之后,第一份沉重的打击:他连唯一一个维护自己的大臣都保不住。不过泉子觉得,这不是少年的选择,而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活着,就算以这种屈辱的方式。直至成年之后,泉子才惊愕地发觉,他对生命,对家庭,对血缘这些东西,从来就没有什么深层的热爱,对正义这回事情则更没有过疯狂的信仰。他是个天生心冷的人,不可能真的热衷什么,更不会为了谁付出真情。他的心是个牢房,连他自己都没有钥匙。刚发现这个事实时,泉子几乎接受不了,他觉得自己是个怪胎,没有人性的怪兽。但是逐渐的,他就平静下来,进而慢慢习惯了这样的自己。少年没有违背诺言,他真的找来了泉子的乳母,让她一直陪着泉子到八岁,所以泉子就成了这宫里最为特殊的小太监,唯一一个带着自己乳母的太监。一年之后,少年带来了那个黑胡子的首级,他对泉子说,我终于替你父亲报了仇。泉子跪下来,给少年磕了头,然而他的心中却无比茫然。这个长满黑胡子的男人的头颅,又能换回什么呢?父亲的声音,兄弟的臂膀,还是母亲的笑靥?这个丑陋肥硕的头颅,其实,什么都换不回来。后来年纪渐长,在少年的身边看见的事情慢慢多了,泉子偶尔也会想到父亲。他幼年的时候不能懂得,现在,却终于懂得,当父亲在太祖病榻跟前接下遗命时,他的命运就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