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

    罗绮完全听不懂他讲的话。

    “你在说什么呀？我被关在这黑乎乎的地方，怎么写作业？还有，我不是小西！你认错人了！”

    罗绮的声音因为先前的大哭而略微嘶哑，此刻的辩白也不像她想象得那么有力。

    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蹲下身，凝视着她，微微皱眉，看上去很是困惑，似乎是在思索着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在罗绮看来，这个人是在装傻。

    就像每次她要求mama兑现承诺时——比如，mama和她约定，她考到全班第一，就给她买一只可爱的小狗——mama就会摆出一副不知罗绮所云的表情。

    “快点意识到我才不是什么小西！你这个混蛋绑架错人了啊！快点放我回家！”

    罗绮呐喊着，像不听话的赖皮小狗，趴在地上瞪着他，以一副极其倔强的模样，倔强到宁愿呆在冰冷的地面上，也不肯正眼瞧他。

    男人眨着眼睛，谜一般地沉默了半晌，令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罗绮本以为他也许会对她的抗议有所反应，但令她意外的是，男人就这样盯着她，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认真。

    “嗯，果然是这样。”

    许久，男人停止用那副打量的目光盯着她，微笑道。

    “什么？”

    “小西就是小西，你就是小西。”

    男人微笑，用一种不容置否的姿态宣布道。

    ……什么意思？

    什么呀！这个男人！怎么说都不听人话！神经病吗！

    罗绮快要抓狂，明明她是小孩子，可是这个成年男人看上去比她还难以理喻，真是不讲道理！

    她气得猛地坐起身，以一种自己都想不到的愚蠢的勇气直直地和他对视，再次强调：

    “我说了，我不是小西！我的名字叫罗绮！”

    虽然听上去莽撞又不知好歹，但是罗绮的脑袋清醒。

    她在说话的同时也在告诫自己：要好好看清绑架自己的犯人的脸，要记住他的特征！

    于是，罗绮终于第一次看清了面前的坏人的长相：

    青年看上去和自己那据说刚从研究生毕业的班主任差不多年纪……但是罗绮也不确定，她对于大人的年纪十分迟钝，但是，她肯定这男人要比自己的爸爸mama年轻。

    黑棕色的头发发根蓬松，修剪精致，发尾有着柔美的弧度，看上去自然慵懒。

    他穿着材质很服帖的卡其色西式外套，白色衬衫作为打底。

    罗绮看见了他衬衫下有一根细细的银色链子——她猜是项链，但是项链上坠着的东西被衬衫盖住，罗绮看不见。

    他有一双鹿一样的棕色眼睛，尽管看上去很是温柔，但瞳孔很奇怪——到底哪里奇怪，罗绮也说不上来，就像是没有聚焦一样，仿佛他并没有在看着她。

    总的来说，这是一位外表俊美的青年，而且对外表下了很大的功夫，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润。

    罗绮一瞬间顿住了，她开始疑惑：

    ……咦？

    这么帅的人，会是可恶的坏人吗？

    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种经常扮演温柔哥哥男二类型角色的明星呀？

    十二岁的罗绮尚且没有听过“三观跟着五官跑”这句话。

    男子就那样纵容罗绮上下端详自己，眼神里含着笑意，像是宠溺着meimei的哥哥才会那样做的姿态。

    等到看到罗绮认清他的外表后露出疑惑的神色，青年扬起红润的嘴唇，洁白整齐的牙齿张张合合，让罗绮联想起贝壳。

    “你就是小西，”青年极其耐心地再次重复道，“你是小西。不会错的。”

    ……都说了她不是了。

    罗绮郁闷极了，如果他要是什么丑八怪，罗绮也许还会仗着小孩子的不知天高地厚大吵大叫。

    但是，瞅见眼前的面孔，罗绮突然觉得真是令人忧郁：难道长得漂亮的人都是笨蛋吗？

    她预感到，即便她再怎么重复自己不是什么小西，青年也一定会和她不厌其烦地死磕到底。

    “……唉。”

    罗绮学着电视剧里的角色遇到此情此景会如何表现的那样，像小大人一样叹气，觉得一切真是荒谬，今天的一切真是太离奇了。

    “那么，大哥哥，你叫什么呢？你为什么要绑架我，还把我关进小黑屋里？”

    罗绮转移话题，决定先装出一副友善的小朋友的态度，套出绑架者的信息。

    面对成年男性，罗绮骨子里还是有着本能的惧怕。

    因此，她下意识地使用小朋友独有的特权——只有这个年龄，装作天真无邪才有几分可信——来以柔克刚。

    见罗绮的态度有所软化，青年很是高兴，明润的眼睛弯起了月牙。

    可是即便如此，他的瞳孔中央依旧是漆黑一片，一点光都没有，透露出一种诡异的阴冷与空洞，与整张面孔形成一种恐怖的违和感。

    发现了这一点的罗绮只觉毛骨悚然，差点惊叫出来：

    她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刚才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违和感了——

    他的眼睛，简直像是没有任何生气的死人的眼睛！

    “小西，你怎么又在玩陌生人游戏了呢？好吧，那我就陪小西玩下去吧。

    “我是在辰，是小西最好的朋友。

    “我是小西的哥哥，也是小西的家庭教师……当然，也是小西长大后的新郎。”

    说到最后，在辰的脸上闪过一丝耀眼的羞涩，让他的面部看上去散发着恋爱中的光芒——在罗绮看来，就像电视剧里陷入恋爱的男女主角脸上一样的傻样。

    ……啊？

    最好的朋友？

    哥哥？

    家庭教师？

    长大后的新郎？

    ……这都什么跟什么？

    罗绮沉默地听他说完，心下还没思考清楚什么哥哥什么家庭教师什么新郎。

    而在辰接下来的举动让罗绮瞪大眼睛，僵在原地：

    在辰单膝跪地，向她凑近。

    然后，在一阵木质和皂感的香味包裹中，罗绮觉得眼前的视线一暗，只能看见在辰长长的睫毛垂下，光滑的皮肤连毛孔都微不可闻。

    还有，嘴唇上好像有什么柔嫩得如同花瓣一般的东西贴着，唇齿间有着柠檬薄荷的气息传来——

    罗绮呆住了。

    自己……这是……被一个大人，亲了吗？

    十二岁那年，罗绮幻想过很多次自己的初吻是什么样的：

    比如在夕阳西下，紫藤花盛开的背景下，喜欢的人和她互表心意后，两人羞涩腼腆地轻轻拥吻；

    比如在星夜的公园下，两人偷偷跑出家门约会，在暧昧的晚风之中，秉着叛逆尝鲜的滋味，带着五分玩味五分认真的心意接吻；

    比如在清风徐徐的下午，教室里的白色窗帘随着春意浮动，她和喜欢的人在窗帘之下交换初吻，仿佛是不可在同学面前公开的秘密……

    罗绮从未意料到自己的初吻会在此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诡异方式终结——

    在这逼仄的杂物间，用来关押自己的小黑屋，浮尘在从门中投下的光线中翩翩起舞。

    她的身上还有地面的灰尘，脸颊因为泪水纵横过而僵硬，双眼留着大哭一场后的通红，喉咙还因为哭喊在发干。

    而那位青年，这位莫名其妙的大概二十多岁的青年，在辰，以一种骑士起誓的虔诚笃定的姿态，亲吻了尚且是一名小学生的罗绮。

    奇怪的是，罗绮在那一刻，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大人的肮脏情欲……

    但是，谁知道呢，她才十二岁，她又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