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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鸟 第一章

    

啄木鸟 第一章



    周二早上八点五十五,早高峰马上就要结束,便利店与早餐铺也过了拥挤的时候,在CBD黄金位置的大厦二十八层向下看,人还不如蚂蚁清楚。

    站在落地窗前看文件,是方知序最近才养成的习惯。

    汇报的助理看着工作时不苟言笑的上司突然露出一点笑容,终于不会再像第一天那样突然卡带。

    一只小蚂蚁牵着迷你蚂蚁狂奔着进入大门,方知序垂眸收敛了神色,泰然自若般看向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

    发型整齐,领带没歪,嗯...是她送的那条,已经戴了三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

    “下午三点的会提前半个小时。”整理着袖扣,方知序的眼神在助理与门口之间徘徊。

    “好的。”

    心领神会,刘特助转身离去,刚刚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那位也擦着九点的秒针到了面前。

    “早!”

    将嘴里咬着的贝果拿下来才能打招呼,松开狗绳,看了眼手表,完美的时间,沈泉笑得很满意,抬头对刘特助问好。

    “早。”

    把电脑包放下,用手将跑乱的头发梳整齐,拢在一起随意夹好,拿起昨晚整理好的文件,跟着跑了一路的边牧乖乖坐在桌边伸舌头,看她小跑着进了办公室。

    “早!”

    “哪里早?”

    说完之后心中就有些懊恼,为什么每次都不能好好跟她说话?

    “不早?打卡机都说早上好呢。”表情不变,把昨天整理好的文件放到他桌子上,“这些文件需要签字,这些文件需要你自己看,半个小时后约了市场部开会。”

    “吃饭了吗?”

    “还没,早上起晚了。”她皱了皱鼻子,高挺鼻梁上半旧金丝眼镜微微反光,“也不知道你每天怎么都能这么早到,不困吗?”

    似笑非笑瞥她,翻开文件,打开盖子的钢笔就送到了手边,方知序低头掩盖笑容,清了清嗓子:“晚上早点睡,就不会困了,昨晚又去哪儿了?”

    “遛狗啊,就是遛的有点远。”

    收了文件站直,又突然弯腰整理好他有些歪掉的领带夹,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两拳,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是他送的那瓶。

    真让人开心。

    离远了些看了看,很规整,沈泉满意一笑,拂过他宽阔的肩膀。

    “好啦,工作吧,我的方总。”

    下意识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还是克制住,方知序清楚的明白,她对于朋友之间的距离把控永远是这样,亲昵又暧昧,让他直愣愣倒进去,她却一幅无辜。

    “中午一起吃饭,你订餐。”

    “那我不客气啦。”

    矮跟鞋吧嗒吧嗒离远,方知序松了口气,松开领带解开颗扣子,有些无力。

    一上午,他忙碌,他的工作团队也跟着一起忙碌,好不容易到了中午,两人面对面吃饭,却说的全是工作。

    “下午没别的事,还有几份报告,再就是晚上,有个晚宴,别迟到。”

    “我不想去。”

    “别闹脾气。”

    “我没闹脾气。”他捣着饭,嘟囔了一句,“本来就不想去。”

    下班跟没下班一样,他也想正点下班,回家吃热乎乎的饭,而不是跟一群不熟的人玩心眼。

    沈泉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反正他会去的——他是工作狂,才不会因为一点私人想法就错过任何工作。

    可这次她真想错了。

    晚上收拾好东西下班,刚把眼镜放回去,就看到他,常服,运动包,一副下班的打扮,沈泉直接拽着他回了办公室。

    “你怎么了?”

    “没怎么,去健身。”

    “晚宴呢?”

    “不去了。”他抱着包,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哦。”她看了眼表,给芝麻牵好狗绳就要下班,不管他要不要去,他反而急了。

    “你不劝我吗?”

    “我劝你干什么?你爱去不去。”

    方知序赌气,拉着她不松手,芝麻尾巴都不摇了,俯身盯着他。

    “去!你送我,我让司机下班了。”

    “我也下班了。”沈泉翻了个隐晦的白眼,很是硬气。

    “三倍,五倍加班费!”

    沈泉低头,与芝麻对视一眼后,一人一宠同样谄媚:“好的方总。”

    目的达到,他却笑不出来,握住她的手腕拉回来,指指衣架的另一边,晚裙,还有配套的高跟鞋,沈泉似笑非笑看他,他抬头看窗外。

    “我只当司机。”

    他笑,好似料到她早就会这么说,从运动包里掏出一个明显不是运动装备的盒子,打开递给她。

    一块Jaeger的表,沈泉略微扫了一眼,就从记忆里调动出来它在自己昨晚看过的杂志的第几页,十几万的东西,她是舍不得买。

    直接把表拿出来比划在自己手腕上:“谢谢,我很喜欢,但我不去。”摩挲了几下表带,牵好狗绳,沈泉干脆利落拒绝,“我开车?”

    方知序识相闭嘴。

    不能再问第三遍了,不然真的会生气。

    商务晚宴,他被迫喝了几杯,松开领带,脖子都是红的,没有眼镜遮挡,平日里的锐利眼眸有些涣散。

    “喝这么多?”沈泉知道他的酒量,可不是几杯香槟就能喝成这样。

    他闭目养神,有些疲惫:“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

    他一哂,不再多说什么。

    把他送到家,又是一副走不了直线的样子,无奈扶住他,并没有用多少力气,他就乖乖跟着往里走,门关上的声音清脆,但两人都没有回头。

    卸力倚靠她,等靠近沙发,直接把自己摔在上面,沈泉反应极快,就要扶他,却被他紧紧握在手臂上的手带着倒下。

    guntang气息带着微弱酒气,没有工作时的整洁发髻,她柔顺的长发松松垮垮低挽,额头碎发随着他的呼吸浮动,像水萍。

    手掌贴合在她的背上,薄而纤细,她瘦了些,可能是因为工作。

    “不舒服?”

    “...有点儿。”

    “哪里难受?喝点水吗?”

    就这么自然而然在他怀里,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羞涩紧张,指尖来到他的衣领,想替他松一些透气,刚刚摸上,他的手就紧紧握上来,力气大到无法挣脱。

    两双眼睛对到一起,她眼里是满满的关心,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从小到大未变过。

    呼吸越来越近,逐渐触碰,交融,手指插入她的指缝,紧扣,睫毛从数清到看不清,喉结微动。

    就要吻上去,他眨了下眼,侧身靠在她的肩上,脸颊有些麻,刚刚好像碰到了。

    “没吃东西,胃疼。”

    声音闷在脖颈处,含糊不清。

    温凉的掌心摸到他额头,然后指尖温柔摁在后颈,明明都是在头上,酥麻却从尾椎向下蔓延。

    手臂不需要太紧,就能将腰完全搂在怀中,动作像抱一个娃娃,却如此小心。

    环抱的姿势很放松,一只手缓慢抚在他结实的背上,另一只手在他后颈处不停揉,如果她不在写字楼,也许可以去动物园安抚大型猫科动物。

    看到茶几上的时尚杂志,她无声勾唇,对趴在一旁的芝麻眨眼。

    “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你去洗把脸吧。”

    在她发间深吸一口气,才恋恋不舍松开手,他站起身,松开领口,声音喑哑:“好。”

    冰箱里有牛奶鸡蛋,还有醪糟,又从储物柜里翻了翻,有红枣还有红糖,沈泉微愣,轻笑。

    等他洗完澡,卫生间里都是馥郁清甜的玫瑰香,这个味道的沐浴乳他不经常用——只有她来做客的时候。

    “也没有吃的,喝碗醪糟吧,可能不如你做得好。”沈泉侧头勾起唇角,把碗推到他面前。

    他垂眸抿唇,洗过吹干的头发软软搭在额头,眼睛也被热气蒸得湿漉漉:“比我做的好喝。”

    “你做的太甜了。”

    “...那下次少放些糖。”空调开在二十四度,他却耳朵通红。

    沈泉笑笑,揉过他的发:“你吃吧,我先走了。”

    他赶紧放下勺子:“这个时间,不好回去了,没地铁...也不安全,你住客房吧,昨天刚换了床上用品。”

    “芝麻怎么办?”

    “有狗粮,公司用的那款,上次带了些回来。”

    “那好吧。”她答应的很爽快,“确实也很晚了。”

    他肩膀放松下来:“今天辛苦了,明天可以晚点上班。”

    给她找出洗漱用品,把她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后,在客厅正襟危坐,不明所以的芝麻也支起身子瞧他,方知序掩盖不住往外溢的笑意,招手让芝麻过来,用力撸了好几下它的蓬松皮毛。

    “太晚了,赶紧睡吧。”

    洗完澡后,她身上穿的是方知序的T恤。

    “好,马上。”他低着头,不停揉着芝麻的耳朵,一眼都不敢看,“晚安。”

    “晚安。”

    等脚步声停止,他才闷闷吐气,这口气刚吐到一半,关门声响过,就又被他生生憋回去。

    他们俩之间,好似就差这一口气。

    如果从小认识就叫青梅竹马,那他俩绝对是教科书版。

    出生一个医院,买房买成邻居,虽然上小学时年龄不够,一个又上了一年幼儿园,一个托关系上了一年级,但一天也时时在一起。

    沈父沈母是双职工,方父方母是做生意的,后来生意越做越好,没时间管他,都是沈母看两个孩子,直到他上了高中搬家,两家人也好的像一家人似的。

    两人一直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就连大学都是一个学校,只不过一个新校区,一个老校区,公交车一个半小时起。

    熬到毕业,方知序又被送出国,临走前,他鼓足勇气问沈泉有没有出国的打算,得到她的肯定答复后,兴奋了一个多星期。

    结果还没到半年,她父亲心脏手术,术后不太乐观,办了病退,她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也想多陪陪父亲,就选择了在国内读研。

    这口气一憋又是三年多,等他回来,正是她要找工作的时候,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划拉到身边再说。

    她专业不对口,但能力很优秀,工作了半年已经完全成为他的左右手,可最重要的事,他怎么也没说出。

    方知序是生意人,做生意在很多时候不只要看数据分析,还有该死的直觉加运气,他赌过许多次,只有在这一件事上,不敢冒一丁点儿险。

    或许是想在最熟悉的人面前留一点余地,他知道,直觉与运气肯定有失灵的时刻,所以他不敢赌这一次命运之神有没有眷顾自己。

    薛定谔的猫无法掀开盒子,他也一样,被困在了沈泉的选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