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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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发倏地从床上坐起:“你说明白些。” 他一边迅速起身换衣服,一边在侍女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 “世子殿下原本是到王妃院里请安,可王妃不在,只有扫洒的下人在清理,也不知世子是听到什么,突然从护卫腰间拔出剑怒气冲冲要去摘星阁,说要斩狐狸精,奴婢不敢隐瞒,先来与您禀报。世子现下怕是已经过了花园……” 姬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换好衣服三两下束起头发,忍着身体酸痛冲了出去。 寿王府规模庞大,王妃院子位于最东边,王爷的鹿台位于最西边,距离遥远。姬发心里略微推断一下,快步跑到鹿台前等待,截住了殷郊。 “姬发?” 殷郊手里提着剑,气势汹汹往前走,被来人挡住,正要发火,一看是姬发,态度瞬间软化。 “你怎么过来了?” 姬发想抢过他手里的剑,却被殷郊死死攥住不放,他轻轻推开姬发,脚步不停,阔步往鹿台里面走。 姬发连忙追上去,又吩咐跟着的护卫留在门口。 “殷郊,你先等等!” 殷郊不理,满脸愤怒,大步穿过中间小鹿的家园,上了鹿台中间高耸的阁楼。 “殷郊!”姬发追不上他,示弱地喊了一声,说自己肚子疼。 殷郊果然停下,返回来扶他坐到一层聚仙阁的软座上,发现被骗后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姬发好不容易让他停下,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殷郊重重哼一声,蹙着眉头不说话。 姬发语气严厉:“你还听不听我的话!” 殷郊面容低沉阴郁,明显非常生气,但还是屈服于爱人,语气烦躁地向他解释:“前晚我们不在王府,父亲竟然带回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宠爱有加,今天早上甚至向府中所有人宣布,以夫人之礼相待。” 平地一声雷! 姬发一惊,手指不自觉抓紧殷郊的手臂,听他继续道:“我去找母亲,她却不在院中,这些都是扫洒的下人嘴碎说的,母亲一定很难受。” 姬发:“……” 这事情过于突如其来,他脑筋一下也转不过来。 “你可知那狐狸精是谁?” 姬发摇头。 “是反贼苏护之女——苏妲己——”殷郊怒意更甚,忿忿不平道:“父亲与母亲感情一向深厚,从未纳妾,他一定是被那罪臣之女魅惑了!” 又一个重磅炸弹! 姬发顿了顿,舔了舔嘴巴,迟疑道:“你是想……” 不行!坚决不行!他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别的可以等着慢慢捋清,唯独不能让他就这样莽撞地冲上去。先不论现在的情形能不能杀苏妲己,清早持剑闯入王爷寝室,算怎么回事!就算是有理也说不清。 他赶忙阻止:“那你也不能这样莽撞,王爷对你一向严厉,未蒙传召不得擅闯。” 姬发轻轻握住他持剑的手,安抚道:“你先把剑放下,小心冲撞了王爷。” “顾不了那么多了!”殷郊迅速起身,背对着他,严肃道:“姬发,其他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落人口舌,更不能看母亲伤心!” 说完,他收敛神情,提着剑大步流星上楼,像气势汹汹的雄狮要守护自己的领地。 姬发见劝不住他,急得不行,又要提步继续追。可这癸水偏偏不合时宜,小腹又是一阵翻腾,痛得不行。 他连忙喊:“殷郊!” 殷郊充耳不闻,已上了二楼,只余一片背影。 姬发脸色苍白,忍着疼痛,硬是快步追上去。 鹿台依山而建,摘星阁位于四层,正与山顶齐平,里面还有袅袅琴声,不绝如缕。殷郊杀气腾腾进了屋内,穿过层层屏风,锋利剑刃闪着寒光。 明明是早晨,屋内却一片昏暗,窗户紧闭,只有浅浅烛光带来照明。 殷郊往中央悬吊的大床上定睛一看,那破坏他家庭的狐狸精果然是苏妲己! 在殷寿的背后,那反贼之女不成人样,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躲到床角瑟瑟发抖,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红色锦袍,露出白嫩的大腿,明显是殷寿的衣服。 后面跟进来的姬发一愣,连忙低头跪下,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直视王爷的床榻,心想,完了!真的完了! 而殷郊已经将剑直指美人,愤愤出声:“她怎么会在这儿!” 殷寿坐在床前岿然不动,手握酒樽,衣袍大开露出大半个胸膛,浑身充斥着上位者的气息,怒骂他:“滚出去!” 殷郊愤怒地还想说什么,琴音却停了,旁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郊儿何事?怎么还拿着剑?” 殷郊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到地上,他不由得退后几步,震惊地看向一旁昏暗的角落。 “母亲?” 剑落地的声音很响,和他心里一样震惊,殷郊泄力地跪倒在地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姜王妃坐在古琴前,几乎与昏暗背景融为一体,她和以往一样端庄华贵,面对怒气冲冲的儿子并未抬眼,手指爱惜地抚摸着古琴,烛光落在她身上,形成一片浅浅的光影。 她一出声,殷寿便不再说话,重重哼一声,颇有压迫地赤脚走过殷郊、姬发身边,推开窗台,眯着眼睛迎着日光饮酒。 姜桓泉淡淡解释道:“妲己是我让你父亲要回来的,与其任她在东宫处处受人欺凌,不如带回王府。” 这不是我问的意思啊!殷郊崩溃! “府里这么多房间,为何让她在鹿台?让她做个伺候的婢女不就好了,为何以夫人之礼相待!” 姜桓泉不答,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他。 殷郊头一回觉得母亲的眼神那么陌生,她深邃的眼睛和往常一样明亮,如清泉,平静而通透,只是里面全是殷郊看不懂的东西。 这时殷寿嗤笑一声:“大人的事,容不得你商榷,更用不着你来质疑。” 这话里包含的意思太多,姬发心里一惊,连忙告罪:“王爷王妃恕罪,世子也是无心之失!” 姬发头也不敢抬,向前爬了两步,拉拉殷郊的袖子,示意他服软。 殷郊粗重地喘息,尚未平复情绪,那狐狸精不再假扮害怕发抖,故意挑上眉目看他。他心里更是生气,刷地一挥,甩开姬发的手。 殷郊站起身,环视一圈,看着一脸平静的母亲、毫不在意的父亲,还有装乖微笑的苏妲己。他们都是那么的冷静,衬托得好像他的怒火是莫名其妙。 仿佛只有他一人在意罪臣之女这件事,只有他在乎这个原本圆满的三口之家。 他重重哼一声,拂袖而去。 姬发连忙再次告罪:“姬发逾矩不该擅闯,请王爷王妃恕罪!” 他重重地磕头:“姬发告退。”然后迅速追了出去。 那苏妲己下了床,软柔无骨爬到姜王妃的腿上,娇媚的眼神追随他们离开的方向,真是……好有趣的两个人。 姬发追到一楼的聚仙阁,就见殷郊似发怒的猛兽来回踱步,一把掀翻了案桌,又倒上满满一杯美酒灌进嘴里,骂道:“我当初真该一剑杀了苏妲己!” 他心里有气,将酒樽往地上一摔,直冲冲往外走,鹿台里的小鹿被他这副活阎王的样子吓得四处逃窜,生怕自己命丧黄泉。 姬发心里一颤,但并未出声阻止,步步紧跟在他身后。 殷郊走出鹿台,又抽出护卫的剑,冲到花园里乱砍一通发泄。冬天花园里本就凋零,全是光秃秃的树杆子,他砍得又快又急,未注意到干枯枝条直直落到脑袋上。 他被砸了个懵圈,更是生气,怒吼一声,无能狂暴乱斩一通,把那棵树剩下的枝条全砍了。 周围空无一人,侍从护卫全被姬发屏退。殷郊发泄完,冷不丁丢下剑,抱住了身旁的姬发,头埋在他的颈间。 “姬发……我该怎么办?” 他语气呜咽委屈,隐隐有哭腔,姬发知道家庭对他的重要性,可也不知如何开口,唯有沉默地紧紧回抱他。 殷郊抱着他冷静了一会儿,抬头发现姬发面色苍白,额头隐隐有汗水,中间还红了一块,心里顿时一凛: “是我不好,你身上不利索,我却让你跟着我跑上跑下。” 他轻轻擦拭姬发脸上的汗水,“肚子是不是很疼?” “好疼。”姬发话里也有委屈,故意就着他的话转移话题:“我在后面叫你你都不理我。” “那还不是因为你先骗……”殷郊话停在嘴边,看着姬发泛红的眼睛,心里再多苦涩也化作柔情:“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他一把将姬发抱起,准备回院子。 姬发噘嘴,心里委屈又有点羞涩:“路上会有人看到的。” 话是这么说,他又紧紧搂住殷郊的脖子不舍得放开。 “哼,不怕他们看!我是世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无权商榷!更不能质疑!” 不愧是亲父子,秉性一模一样。 殷郊说到做到,一路抱着他回房,丝毫不管其他人如何,当然其他人碍于世子的威严也不敢抬头直视。 回到房中,姬发先换了衣服和新的月事带,才慢慢躺到床上抱着手炉取暖。 殷郊也换了衣服,头靠在他身上,一颗浮躁的心慢慢变得宁静。 姬发怀里抱着他,又给他脸上搽药,说了好些安慰体己的话,可殷郊仍是皱着眉,怎么都不开心。 过了一会儿,才听他慢慢道:“冀州之战才过了不到一旬,父亲……怎么会这样。” 明明十天前,父亲还在教育他不能软弱,苏氏一家反的是大商,理应杀了祭旗,明明强制性让他看着斩杀苏氏族人,为何父亲自己却毫无征兆留下苏妲己? 而且不是献去东宫了吗?为什么把她要回来?天下人知道了,该如何言说? 姬发不答,他脑子里也还全是一团浆糊,思绪尚未捋清。 殷郊声音低沉:“如果换作是你父亲,你会怎么做?” 姬发一愣:“我父亲还在南方查看水田,过些日子还要回西岐看农田,也不知何时回来,我想写信也不知该往哪里写,我也想他了。” “对不起,姬发,我不是故意提起。”殷郊连忙道歉,眼睛湿润看着他,“你既是我的爱人,我父母就是你的父母。” 姬发被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逗乐,笑道:“你不生他们的气了?” “哼!” 殷郊不想再提,委屈地磨磨蹭蹭,又像一只大鸟把他整个人抱住,狠狠亲他。 姬发被他吻得双眼含水,连连喘息,又忽然想起什么,特意问道:“你今天出门前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看吗?是什么东西?” 殷郊让侍女送进来,打开礼盒是和他腰间常佩戴的一样的玉佩,或者应该说是环佩,最上方玉环中间的绿松石精美圆润,很大一颗,底下还有一连串的玉珠子和小的绿松石,拿起来环佩琳琅叮当作响。 “我记得它有两枚,是前几年的贡品,特意让侍从到库房找了一晚上。” 他将礼物放到姬发手中,眼神里有无尽的期望:“你喜不喜欢。” “喜欢。”姬发摸摸他的头,像奖励一样地亲他的脸,“你这么好,什么都记得。” 殷郊露出一个有些稚气的笑容,感觉不久前心里受伤的空缺处被完完全全满足了:“我就猜你会喜欢。”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又说了些体己的话,一起沉入梦乡,睡了个舒服的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