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外春(中秋贺/现pa,来点前世今生团圆的甜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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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呢?树叶掉脑袋上了都没注意到。”孙策向他身侧靠近,目光落在周瑜的头顶,小心翼翼地取下那片柳叶,在周瑜面前扬了扬,“刚刚你低头走过去的时候这叶子插进头发里了,我想提醒你,结果你就这么一路走过去,周围的景色也不看了,怎么回事啊?” 他们坐在长椅上,年轻的摄影师的肩膀贴着他的肩膀,体温透过对方黑色的卫衣与他的针织外套和肌肤相贴。他其实不太喜欢和别人靠得这么近,可是在孙策旁边却意外地感受到放松,好像再近一点也可以。那根穿过他发丝的柳叶被他捏在手里转来转去,孙策拿着单反检查自己拍下的画面,见他凑过来,孙策把相机递给他。 “不怕我不小心弄坏你的相机吗?”周瑜抬眼看他。 “哪能呢?你肯定比我还小心。” 宽大的带着一些薄茧的手覆上他的手,教他哪几个键可以前后翻,还给他指了一下删除键在哪儿,说你觉得不好看的都可以删了。 他语气亲昵无比:“我相信你的审美嘛。” 周瑜眉毛一挑,把相机塞回他手里:“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见孙策哈哈大笑,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会真是哪个对家公司来挖我吧?” 某个对家公司派来的策反者笑得直不起腰,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一抖一抖,毛绒绒地脑袋蹭得脖颈处一片痒:“猜对了!”他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一句什么,又重新组织了语言,“我们商战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特意安排我来给周先生使美人计。不知道周先生中计了没有?” 看上去很自信得抛了一个媚眼,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孙策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放在千年前也许是骑马倚斜桥引得满楼红袖招的美男子,身姿修长风神俊朗,笑起来又颇有亲和力,若是哪天上了电视不得迷倒一片人? 周瑜自诩对情爱之事没什么兴趣,上大学时还被怀疑过是不是性冷淡,不过他一直不太在意这些,也不太参与男生之间这类话题的聊天。 因此在被那双眼睛注视时竟一时挪不开眼,孙策移开视线时他仍没回过神,手心出了一点汗,心脏怦怦地跳,叫他不得抵赖刚才的心动。 而孙策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又把相机往周瑜手上递,嘴里仍旧喋喋不休。 “要是你早些天来,这边的白玉兰开着花呢,现在都谢了。”他手头的相机里还留着那时的影响,透过方形的错落窗格,几枝白玉兰斜着在镜头里,雪一样的白色,又娇怯无比。往后翻是橘黄色的小花,棕色的圆圆的花蕊,花瓣细细小小,乍一看是某种类的雏菊,上面还停着几只蜜蜂,若不仔细看也许就忽略了。 摄影师介绍说这是大吴风草,公园里到处可见的小野花,不过这地方和古吴地有些关系,所以特意记了来。这花能开上大半年,现在也还有,周瑜想看的话他也可以找找。 明明是询问他的意见,周瑜却觉得是他拒绝不了孙策的邀约。他隐隐约约地这样的相处方式很熟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他此前的27年人生中从未有人像孙策一样。这个人自信耀眼,即使穿得再朴实也无法隐没在人群里,他像是和煦的春日,靠近时心情也会随之变好。周瑜不知道这样的印象印象是不是受了荷尔蒙的美化,总之他们真在古朴典雅的园林一角找到了它。 假山背后的潮湿阴影里,一丛丛黄色小花开得无比灿烂,孙策把相机搁在了地上,靠近了地面去看相机形成的画面,一点也不在乎衣服会不会弄脏。周瑜站在他身后,一旁的白花紫藤缠在花架子上,喧闹热烈地落下一片荫来。 他到晚城来只是一时兴起,之前一直在国外读书,还没毕业就进了企业当风控实习生,毕业后转正又干了两年。只是无论在外面待了多久都不能和国外的美食和解,原本家里宠着小儿子愿意让他不用担家里的担子放心玩,但每次见到他又觉得他瘦了受委屈了,于是年年催他回来,哪里国内就不能一展手脚呢? 就这样,虽然舍不得没人管束的生活,但为了实现松鼠鳜鱼和桂花糯米藕自由——大闸蟹由于吃起来太麻烦而被排除在外——周瑜还是踏上了故土。 家里还是疼他,他不愿意在家里的公司上班就不去,对着国内这些企业挑挑拣拣一番,其实也不算太满意。喜欢论资排辈搞人情世故的公司不愿意去、一些太喜欢压榨员工的不愿去、行业没又太多发展前景的不愿意去。最后进了袁氏的公司,也只是矮子堆里挑高个,周家不缺钱,他也并非是那种愿意996消耗生命换金钱的人,袁氏好歹是个大公司,各方面谈下来也还行,就入职了。 可能是天生磁场不合,上班不过几个月,就叫周瑜不适应起来。公司里行政效率低,小领导喜欢拿腔拿调,把他当成拿钱出国贴金的二世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有些高层又短视,提示了风险也不以为然,除了吃老本的项目外其他的都在亏钱。外面看着光鲜亮丽,但实际上也是个草台班子,周瑜干了半年,最终决定辞职。 辞职信在草稿箱里只待了一会儿,发送之前他打电话叫鲁肃一起出门吃个饭,意式餐厅里坐了半小时,一边用叉子搅拌着黑椒酱汁一边顺带着把鲁肃也说动了离职的心思。只不过鲁肃有妻小,得物色到了新的职位才肯辞职。 从餐厅出来下了些微末的小雨,他带了伞,鲁肃是开车过来的,两人分别后他沿着街道缓缓的走,看到街边的摄影师一边撑着伞一边问行人可不可以拍照,忽然想起自己已有很多年没有看看祖国的风物,于是给哥哥周道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什么地方适合一场短期旅行呢。 “晚城或许还不错呢,我跟你嫂子当初在那度过假,你或许会喜欢那里。不过最好是找个陪同的导游,容易迷路。” 草稿箱里的辞职信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周瑜在社交媒体上发消息:“晚城三日游,招一名地陪导游,男女不限,薪资可议。” 等他洗了澡一边用毛巾擦头发时,私信页面已经挤满了陌生人的问候。周小少爷不紧不慢地点了香薰,手指在界面上慢慢划拉,先把那些推荐旅游团的拒了,又随机拒了几个,剩下几个点进了主页看,说是筛选但是也没有一定标准,毕竟眼缘也是缘分的一种。 倒数第三个人终结了他的寻找,头像是盯着鱼缸的橘猫,ID却叫擅长捕鱼的大虎,简介则是:摄影爱好者,古江东掌管老虎的神/不懂QQㄋㄟㄋㄟ好喝到咩噗茶的永别了。 橘猫、大虎、摄影爱好者或者是咩噗茶,总之总有一个周瑜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捉住了他,白色的气泡静静地躺在聊天界面里:我是孙策。 更多的消息还没有发过来,页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周瑜在聊天框里输入:你来定酒店,两间房,我们住同一个酒店,这三天食宿我包了,可以吗? 对方秒回:可以。 周瑜:不用顾及价格,要各方面条件好的,我们加下联系方式吧。 从开始聊天到敲定行程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周瑜是个行动力很强又很果决的人,鲁肃说一开始见到周瑜的时候还以为对方会是事事都要谨慎顾全的人,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遭到了周瑜的反驳:十全十美的情形本身就是很难出现的,但是犹豫可能就会错失良机。 顺利的找到导游让周瑜十分舒心,和孙策聊天也很愉快,对方安排的行程也让他满意。在公司里交割好工作后他就订好了飞机票直飞晚城。 “和我待在一起,你有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今天下午本来该是别的项目,但临时下了小雨,孙策便改了计划,带着周瑜上了乌篷船。 来往的游客多选在夜晚或是晴朗的天气里乘船,夜色降临时两岸的红灯笼映在水面,被榖纹摇散,晴天里日光下澈碧水悠悠,柳叶垂吻水面,又是另一番风味。 这雨看着一时下不完,两岸都寥落不少,水面灰蒙蒙,摆渡的船也稀少,但好在还有人接客,孙策很快说好了价格,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件又大又厚的披肩来,靛蓝色的如意纹印在粗糙的棉麻布料上。他把披肩抖开了往周瑜身上罩,两个人缩在窗边,孙策笑说:“看你穿的少,下了雨的晚城河很冷的。” 周瑜把披肩分一半出去,胳膊绕过孙策的后背,整个人都贴到对方身上,另一只手把披肩拽住,孙策就也裹进了披肩里。其实披肩很大,他们也可以不用靠这么近,但不知道为什么谁都没有提出来,周瑜看见孙策的耳尖慢慢红了,之前一直很健谈的摄影师突然说不出话来,而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声也很快。 船家一撑船杆,小船就慢悠悠地离了岸,船身随着浆的摆动一下一下摇着,水面的风卷了些许雨丝吹进窗来。刚见面时问过年纪,其实孙策和他一般大,他借着看窗外的视角偷偷看他的导游,发现他脸上还略显稚气的绒毛。周瑜心情很好,他想起刚下飞机那会儿,明明他穿得也不显眼,但孙策说自己就是一眼就找到了他,大声地喊了一句:“周瑜!看这儿!”然后就朝着他挥起手来。 匆匆忙忙的人流里,周瑜瞧见那个穿着红色棒球衫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双目相对的那一刻,俊逸不凡的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明明是初见,却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二话不说地给了一个拥抱,并抢走了他的行李箱。 当天晚上在他们下榻的民宿里,满庭的碧桃花挟了晚风吹进了梦,意识模糊间他听见有人唤了他的字,很熟悉但想不起是谁的声音在他耳边念道:“公瑾。” 重重叠叠的纱帐落了满眼的红,锦衾上细密的针线绣了鸳鸯清波和富贵大气的牡丹花,被子的正中间是金线绣的双喜。若是按他的喜好,怎么会用这样被子,可是手指抚上那些花纹时心底漫上的喜悦却作不得假,男子的双唇贴着他的耳边,双臂把他圈进怀抱里。“原本要绣什么龙凤呈祥多子石榴还有好些东西呢,但公瑾与我俱是男子,这辈子有彼此就够了,也不会有亲生的子嗣了,所以改了样式。” 话说到后面越来越小,红色的花烛越烧越亮,一个转身竟是天亮了,他穿了衣服走到阳台上,外面的碧桃花开得更盛,那深翠的细叶都快要托不住了,木制的地板上传来拖鞋踩过的声音,摄影师穿着白色的背心和鸦色的外套也走出来,趴在他这边的木栏杆上说:“去吃这边的蟹黄面吗?从这出门走两步就到了。” 周瑜从昨天的清晨里回神,问孙策:“你好像总能猜到我喜欢什么?” “比如桂花藕和大闸蟹?” “你又知道了?”周瑜眉尖一蹙,孙策看了便用手替他展眉,“大闸蟹错了。” “因为没人给你敲开吗小少爷?” 孙策把他的脸揉来揉去,原本抿起的嘴角也被揉开,周瑜推他的手,孙策纹丝不动,就随他去了。岸边的白墙被潮湿的水汽晕了霉,船家一低头,小船摇摇晃晃穿过了低低的桥洞,挂着灯笼的红柱褪了朱漆,斑驳着露出下面的灰底来。水面上已浑是雾气,如丝如团,恍若到了天上的瑶池某处,云烟掩着高高低低的街巷,风一动,便四散开,船从中心划开一隙,那烟水又从船尾聚拢了。 方才才打闹过,周瑜越过孙策,伸了手去感受水面的雾气,风柔柔从他之间绕过,过了一会儿孙策把他的手捉回来,揣在怀里暖手,问他:“和我待在一起,你有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被问到的人一怔,对上那双眼。 周瑜忽然就想起了昨天早晨本该继续的梦。雕着合欢花的木梳被执在男子的手里,仔细地从他的长发间梳过,是孙策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一梳到白头,二梳长相守,三梳生死相依。” 那一瞬间周瑜好像捉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捉住。孙策殷切的目光就在眼前,让他无端升起一丝悲伤的感觉,却又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大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暖覆在他手背上:“不急呢,周郎,想不起来也没事。” 可是我想记起来,周瑜看见他宽慰的笑容,觉得一点也没被安慰到。 到他们上岸时这雨也没停,孙策把披肩盖在两人头上,两人躲进窄窄的屋檐下,孙策说让周瑜等一下,这里左转就要一家伞店。他说完把披肩往周瑜怀里一塞,往左边的巷子跑去,没等周瑜叫他就没了踪影。 身侧温暖的气息不到一瞬就散了,周瑜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雨水在青瓦层叠的檐下连成了珠串,透明的,一颗一颗落成虚影,在石板地面上经年累月地砸成小坑,把石板里藏着的其他石粒也剥露出来,打磨出圆润的表面。 这里离晚城河太近了,地面上也聚着丝丝缕缕的雾气,风从狭小的巷口处吹进来,冷得周瑜打了个寒战,把那披肩罩在身上,试图汲取孙策留下的体温。不知谁家院子里的紫丁香快要落尽了,枝头萋萋满是绿叶,只有零星的几朵紫花还缀着从院墙上探出头来,墙脚下的落花已经快和泥土混成一个颜色了。 忽然头顶传来了雨水打在伞面的声音,在他出神的时候孙策已经回到了他的身侧,撑着一把油纸伞,宣纸一般颜色的伞面上是两尾红鲤戏水,伞沿还有两朵小荷,孙策说道:“这边景区就爱卖这个,那些大红大绿的我怕你不喜欢,这个还雅致一点。” 这次换了周瑜握上孙策的手,他余光瞥见他满意的笑,于是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孙策回来时看间他望着紫丁香出神,就说:“这个季节海棠开得盛呢,我带你找个有海棠的茶楼听戏好不好。” “你之前对别的游客也这样尽心吗?”孙策比他高了几公分,周瑜侧头看他时得稍稍仰脸。 孙策就笑:“哪能呢?我只当过你一个人的导游。” “你怎么知道会是我呢?”周瑜钻了牛角尖,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他和年轻的摄影师萍水相逢,除了两天的相处外一无所知,对方的身世、人品、交际,他通通不知道,缘分是这样不讲理的么? “我知道是你,不需要原因。没有为什么,老天就是会让我刷到你的消息,我一看到那句话,就知道是你了。” “周瑜,我们天生就是要遇见的,不在这一秒,就在下一秒,不在这一天,就在下一天。” 他说起话来那样笃定不容置疑,周瑜也就不知道继续说什么了。这地方确实有茶楼,才远远地见了白墙黛瓦间的海棠树,如玉滚珠般的琵琶声就袅袅地从花窗里漏了出来。 柔柔的女声绕在这一片的街巷里,浮过了青石板,随着凝在海棠上晶莹的水珠一起往下落,周瑜问这是那一曲,孙策答是《西厢记》。 几百年前的词曲里,崔莺莺倚着月色中的花影,花影里的厢房,等着她的心上人翻过院墙与花月,在夜深无人的更漏声里与她相会。 他没有进到茶楼里,孙策撑着伞陪他在海棠树下小站了一会儿,娇嫩的粉色垂拢在小灯笼一般的花苞里,他想折下一枝来,但终归不舍。 孙策说:“明天是个月圆夜,我们找个幽静的地方赏月吧。” 白皙修长的手指从他的眉间抚摸过,撑伞的人闭了眼睛任他触碰,半晌,周瑜的声音在他好近的地方响起来:“你十五岁的时候也翻过我的院墙,孙伯符。” 孙策睁了眼睛,他的心上人在他身前不到两寸的距离里,安静地看着他。此刻,古吴郡的江流依然安静的流淌,烟雨一如千年前一样笼罩着晚城,或许某世的他们是一对鸳鸯,在水天茫茫里安静地交颈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