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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往事2.2

    十五岁之前,刘领男一点都不胖。

    但对比起同龄人,她早早的就散发一股rou香。

    十二岁来了初潮,身边唯一可靠的大人是高中没毕业的爸爸,他最多只会红着脸给她买回卫生巾,哪里会给她讲性教育。

    而且,他怎么说?

    男女之间要保持距离?

    可她已经发育成要穿内衣的模样,两人还挤在同一张小床上。

    寒冬里在室外帮她洗着内衣内裤,染了血的内裤在冰水里揉搓到手通红才掉了颜色,泼掉透明里透着淡褐色的水,顾明捧着拧干的衣服走进屋子,将内衣裤撑好挂在蜂窝炉子烟筒旁的电线绳上。

    “还疼吗?”

    拎下盖子跳起来的水壶放到地上,顾明先换掉最底层快成渣的蜂窝煤,再将已经不怎么保温的热水壶里还烫的水灌进热水袋里,两个热水袋都灌满拧紧,再把剩下的水倒进现在早就没人用的玻璃瓶,踹到怀里。

    “...还行,不怎么疼了。”

    撒谎,她脸还是白的。

    从床尾小心掀开压在她身上的两层被子,将她脚底变得微热的热水袋换下来再掖好被子,捂热的手又从被子中间伸进去,探索着热源。

    不小心触碰到柔软,顾明的手抖了一下,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向下,摸到热水袋后赶紧换上烫的,给她掖好被子后,才擦了下并不存在的汗。

    倒了碗热水,狠狠的放了两大勺红糖,今年冬天来得早,大蒜都冻坏了,没挣几个钱,但小孩疼成这个样子,顾明能对自己狠,哪里舍得对她狠?

    没办法,去了市里将汇款单都兑了出来,存进了银行卡里,顾明从来没有仔细算过,看到那五个零,还是愣了片刻。

    那一刻,他脑海里闪过无数想法,最多的是收音机次啦啦的电波,唱着大城市的灯红酒绿,声音好似有画面,是他的幻想。

    如果双胞胎之间真的有心电感应,此刻远在欧亚大陆另一端的顾天肯定会得意嗤笑一声,叼着烟说,没出息。

    这还是怕吓到他胆小的哥哥,不然一次就有这么多。

    抿唇按下三个零,他只拿了两千块钱,然后去了邮局,他有手机,虽然破破烂烂的,但也能用,顾天也给了他电话,可他知道,国际长途很贵,而且,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对待亲情,男人总是内敛的,他想,顾明也是的,不然,当自己将电话号也寄给他时,他同样也没联系自己。

    像从前一样,写了不要再寄钱,顿了下笔,写下今年收成不好,借他两千元整,两年之内还上。

    他以为自己亲兄弟明算账是正确的,可收到明信片的顾天却生了大气。

    回到镇上,他低头盘算着两千块钱怎么花,经过镇上新开的内衣店时,踌躇了几秒,闷头进去。

    之前她穿的内衣,还都是在百货店里买的。

    几条裤衩就花了小百块,顾明狠了狠心,还是买了那几个缀着蕾丝的小吊带,孩子发育了,再穿那些,就不合适了。

    又买了红糖,生姜,买了厚厚的棉鞋袜子,还买了新棉袄,他看着钱花出去的样子像是要把牙咬出血,可利索掏钱的样子却是属于爸爸的慈爱。

    用黑色塑料袋将东西都包好,买了几团毛线放到最上面,村口老太太们看见了,也只能挤眉弄眼嘀咕他软骨头,不会发现他变出了钱。

    回过神来将凉了一些的红糖水端过来,蜷在床上的小孩哪有力气起来,顾明放下碗,小心扶她起身,才将七分满的碗递给她。

    “小心烫。”

    大口喝着红糖水,点头时脸都没抬起来,小孩都嗜甜,尤其是苦小孩,生姜的辛辣划过食道,绞痛的小腹真得被抚慰到,她一口气将这些都喝完,只剩下碗底剁碎的生姜,抬头舔了下嘴唇,她眼巴巴看着爸爸,没说话,但眼睛里的渴望却很直白。

    “你也不怕撑着。”带着丝笑接过碗,没再加生姜,又放了两勺红糖,冒着热气的碗靠在窗边晾着,只等着到了合适的温度才端给她。

    “不撑,饿。”

    也是,她疼得早上都没吃下饭,顾明将蒸笼里早上给她煮的鸡蛋放进热水里泡了泡,剥干净皮才递给她。

    “先垫一垫吧,这就做饭。”

    炉子边煨了地瓜,他炖个菜就行了,白菜粉条炖五花,刚咽下鸡蛋的小孩哇了一声,逗笑了闷着锅怕味道散出去的大人。

    烂糊的炖菜满满一大碗,两人就着三个地瓜吃了个精光,顾明也就算了,成年人吃的本来就多,小孩吃得直打饱嗝,撑得要漾出来也不放下筷子。

    顾明自认为,自己已经尽全力照顾她,不是富足,至少也是吃饱穿暖,可此刻,他看着小孩有些“没出息”的吃相,心里的苦涩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原来,不是自己做得好,而是她太懂事了。

    也许,也许让她去找自己的生父,过上富裕的生活,才是最正确的。

    这个念头像是浓烟一样起在他的心头,顾明低头看着自己曾经也算修长干净,现在冻得紫粗的手,自卑突然环绕着他,凝成锁链,就绞在他的手腕上,自成束缚。

    刷完碗罕见用热水泡了下手,顾明找出皲裂膏来,刚挖住一大坨,手就顿住,将指腹上冻成固体的膏蹭着铁盒边缘分成两份,大的那份又回到了盒子,小的那份才涂到了手上。

    “好女,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刘领男刚窝回床上,听到他的声音赶紧抬头,上次他这么说,给她带回来一盒四十八色的蜡笔,别的同学都没有这么多颜色的蜡笔。

    新棉袄铺到了床上,小孩眼睛都亮了,随着棉鞋棉袜都压到床上,她掐了下自己,还以为是做梦。

    “谢谢爸爸!”

    兴奋抱住爸爸,都忍不住要跳起来了,顾明赶紧搂住她,看她开心也开心,都忘记了刚刚自己自卑的事情。

    “爸爸,你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真是傻话,哪有爸爸不会对女儿好。

    “爸爸,我好爱你。”

    也是傻话,哪有女儿不爱爸爸。

    可看到她抱着新棉袄宝贝的样子,顾明脸上的笑容却像是冬天跳进了村口那条河里,逐渐僵住了。

    “不是大蒜冻坏了吗?怎么还有钱买这些?”将棉袄推回去的动作像是献出最珍贵的宝物,她眼神不舍,语气却很坚定,“爸爸你退了吧,去年那件棉袄还挺新的,前几年的那几件也还能穿。”

    哪里还能穿,她长得快,前年的棉袄都露出手腕了。

    “没冻坏,买得挺好的。”

    他撒了人生中第二个谎,也是主动撒的第一个谎。

    他该说实话。

    你的亲爸爸现在很有钱,我是借了他的钱给你买的东西,你应该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最爱他,我应该让你去英国找他,跟着他吃香喝辣,而不是在这里跟着废物一样的我,吃苦受累。

    “喜欢就好,等过年再给你买一身,爸爸的好女就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强调什么,恐慌什么,害怕什么。

    “真的吗?谢谢爸爸!”

    不对,你应该说,谢谢伯伯。

    “跟爸爸客气什么?”微笑着给她掖被子,顾明并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的这些话,“爸爸对你好是应该的,毕竟爸爸也最爱好女啊。”

    带着笑午睡的孩子并不知道一向内敛的爸爸怎么突然表达爱,也不知道他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了多久,她只知道睡着前,爸爸说最爱好女,醒了之后,爸爸就将冰糖塞进了她的嘴里。

    “甜吗?”

    眯着眼睛点头,小孩实在是太容易满足。

    “好女,爸爸是不是很没用?让你吃了很多苦。”

    撑起身子波浪鼓一样摇头,小孩是真不觉得苦。她只觉得,爸爸很苦。

    她每年都有新衣服穿,夏天还有小裙子,爸爸上一件新衣服,还是三年前买的。

    她嘴馋,小时后不懂事,只知道站在正屋面前吞吞口水,第二天自己的饭桌上就会出现rou菜。

    学习其实也一般,有时候题不会做问爸爸,他也不会,大冬天夜里,披着棉袄拿着习题簿跑到老师家里帮她问。

    mama有时候还会给她一些好脸色,可见了爸爸就只会骂他打他。

    这样的日子,有些穷,但她不觉得苦。

    “你在英国的...叔叔,很有钱,爸爸在想,要不要送你去找他,过过好日子。”

    小孩疑惑歪头:“我们不能一起去吗?”

    “爸爸不去了,你叔叔跟爸爸关系不好,爸爸伤了他的心,他不愿意见我的。”

    而且,以后父慈女笑的就是你们了,我一个,外人,有什么道理。

    正垂眸想着事情,小孩突然扑进怀里,嚎啕大哭,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爸爸你别不要我!我以后一定乖,我不要新衣服了,也不喝红糖水了,我好好学习,你别不要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好似一松手就被他扔到冰河里飘走,顾明嗓子干裂,喉结几度滚动,数秒,闭上眼睛,露出非哭非笑的复杂表情,将小孩锁在怀中。

    “爸爸闹着玩的,闹着玩的...不去英国,不去...爸爸怎么会不要你?”

    他只怕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会不要自己。

    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孩子哄好,小孩打着哭嗝又开始捂肚子,顾明赶紧把她摁回被窝,手忙脚乱换好暖水袋,又想起什么,将一个花花绿绿的手提袋递给她。

    红着眼睛不明所以掏出东西,小孩并不知道什么叫做隐私,她看着漂亮的蕾丝边,小声哇了句,就缩进被子里窸窸窣窣开始脱衣服。

    下意识转过身去,顾明抿唇去换蜂窝煤,可最低下那个正旺着,他摸了下鼻子,又去灌水。

    “爸爸,为什么女的会淌血呢?你们男的淌不淌?”

    “爸爸,为什么会疼呢?是因为里面破了吗?”

    “爸爸,我同桌说,生了孩子就不疼了,是真的吗?”

    他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伸手挠了下后脑,随意敷衍着她,长大就知道。

    晚上睡觉时两人隔着被子紧紧挨在一起,说着话把手塞到他肚子上,隔着毛线套摸着那个烫烫的玻璃瓶,顾明倚着床头坐着,昏黄灯光下,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手底下的毛线针有没有排列整齐。

    “我困了...”

    “睡吧,我不织了。”

    嘴上说着不织了还是快速将这一排的最后几针钩好才放下,顾明将被子给她掖好,抬手拉掉灯才躺下。

    “爸爸,你真不会不要我了吗?”

    怯懦的声音闷在被子里,顾明能想象到她说这句话的小心翼翼,他轻轻嗯了一声,伸出手来摸上她软软的头发,像是在每一个她做了噩梦的夜里。

    “不会,永远不会。”

    今天撒了谎的顾明,临死前,没想到自己食言的话也都说在了同一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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