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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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云是没有姓的。其实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是被家里人卖掉换粮食的,按理不应当忘记名姓,可昙云确实不知道。 小时候,她和见月也曾讨论过此事,因为大家都有姓,唯独她没有显得很奇怪。见月很大方地表示,要将自己的姓氏送给她,这样昙云以后就和她有一样的姓,叫做姜昙云。 但昙云总觉得姓氏好像是件大事,而她们尚且时吃喝作息都要被管束的孩子而已,便对见月说等你长大了能做自己的主时再送给我吧。 现在,她们长大了,却再也不提她要将她的姓氏送给她这样话。 好像是因为太幼稚才不提的,姓氏怎么能送来送去。 但不是的…… 昙云突然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在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她们两人也是这样并肩躺在床上。 那时候见月和姜泽的私情刚刚被发现,永平侯下令将她禁足。为了安慰见月,昙云和她像是小时候那样吃住都在一起,夜晚也睡在同一张床上。 有一个夜晚,她以为见月睡着了。 结果黑暗中,却听见月低低喊了一声“昙云”。 在得到她的回应后,见月翻身抱住她,反复喊她的名字。 昙云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尽力地拥抱见月。 许久之后,见月说:“我情愿和你一样没有姓氏。” 昙云哑然。 花团锦簇的生活蒙蔽了她们的双眼,直到此刻才显露出残酷的一面。 小时候见月能将姓氏当作自己的东西送给昙云,然而直到被姜泽禁足见月才明白原来这个姓不仅不属于她,更是一把囚禁她的枷锁。 她失去自由,被关在这间小小的房屋里。只因她叫姜见月,姜这个姓氏就仿佛是一枚奴隶的烙印,昭示着她是属于姜家的。所以,姜泽可以对她做出任何事,无论是剥夺她的继承权,还是主宰她的自由、婚姻、人生。 嫁人之后,她成为外人口中的沉姜氏,则说明她的归属、她的主人,从姜家变成沉家。 世间的姓氏有很多,但无论哪个姓氏都是一种枷锁与压迫。 宋嘉玟确实是站在见月这边的,可她的姓氏宋,最初也是来自她的父亲。对于嘉玟而言,宋这个姓氏是否也是一种不可违抗的意志? 所以,见月说她情愿和昙云一样没有姓氏。 那时,昙云当然是安慰了见月。 可她的心中却不那么想, 因为失去姓氏的昙云,也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小时候很是吃了一番苦。见月毕竟是贵族,她就算被姜泽厌弃,生活的苦也是相对的。哪怕是在沉家这里的生活,也远比底层百姓好。 所以见月再怎么说,也永远不可能对苦难感同身受。 经历过饥饿与打骂的昙云,事实上也无法真正与见月感同身受。 她之所以悲伤,是因为她们感情好,所以她为见月经历的这一切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感到难过。而不是因为她完全认同见月的话。 可现在,昙云突然意识到如果因枷锁被饰以鲜花就心甘情愿带上的话,才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边塞的生活远比中原辛苦,章雁回却是在艰苦的环境中实现自己的抱负。 并不是非要艰辛,是男人们阻却女子的上升之路,并用安逸引诱女子们心甘情愿地留在后院。所以后院之外只剩下荆棘。 若是因为畏惧险阻,而贪图安逸的话,那便是成为男子附庸却毫不自知。 见月的生活条件确实比世间很多女子都好,可世间千千万万女子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生活在男子的掌控之下。 作为女人,昙云和见月二人,是无关身份地位,足以对男人制造的苦难感同身受的姊妹。 见月已经睡着了,黑暗中传来她绵长的呼吸声。也许是错觉,昙云总觉得她连呼吸声都是愉快的。 她握住见月的手,像是见月今天几次握住她的手那样。 她想到见月今日说的计划,她会给在京城的陆敏行通过书信举荐她。 “敏行不会拒绝的,她们绝对缺少一位可以在军事上提供力量帮助的女子。”见月的眼睛比黑夜里的烛火还要坚定明亮。 昙云觉得自己不仅是被历史上的章将军鼓舞,更是被身边的见月鼓舞。 她当然清楚前路的艰辛,回到京城去做女官,绝对比待在见月身边要来得辛苦。 可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见月,或者说为了许多将军梦折戟于童年的女子,昙云愿意全力以赴。 然而若这是她的路。 见月的路又在何处呢? 她的姓氏果然是一种枷锁,无论姜家还是沉家,都不会允许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