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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绝孤寂的弦音响起,断而又续,颤不可闻。————在这同日的小雨之中,不是禁足、胜似禁足的晏迟,也依偎在窗边,终于从一众账本里腾出手来,有工夫做这些消磨时光的事情了。研磨了的白梅花香粉都装在薄薄的特制纸包中,摆在案边。晏迟坐在榻上绣新的香囊,绣了几只梅与鹤,即便手法仍然不算多精致,但到底比之前好上许多了。至少能看出来,绣得是什么了,真是一个十分巨大的进步。阿青站在帘外熨衣服,拿着象牙白的长柄,等火炭在金斗中烤热了底儿,才隔着湿·润之物将衣物熨烫平整。架子上挂着一件魏紫为底的长袍,银线封边儿,绣图精致,是方才处理好的。阿青一面注意着手头的活儿,一面转头看向晏迟,道:“哥哥,你累了就把东西放下,歇一歇。陛下见了该心疼了。”晏迟最是经受不住这种打趣,低声道:“这有什么,我又不是瓷器玉器做得,那值得一碰就坏了?”“我看陛下就当哥哥是一碰就坏了的……刚才内侍监来传话,说陛下今日还来宜华榭歇着。”阿青笑了一声,随后低头继续熨烫。正当此刻,百岁从外屏风那儿探进头来:“郎主,徐长使来了,刚进院里。”晏迟怔了一下,让阿青把东西撤下去,正想下榻到门口行礼,门口的帘子忽地被拂乱了,一个单薄的影子,宛若幽魂似的涉足进来。徐泽一身月白的锦衣,长发从一侧编起来,收拢到玉色发冠之中,由长簪在发间穿过。他身后的帘子起而又落,身上的光影在短暂的明亮后,复又归于沉寂。隔着一面薄薄的屏风,他的视线似有所感般与晏迟对上了一刹。还不等晏迟出声,徐泽就率先开口道:“不必多礼。”他仍是温温柔柔的,似水一般,与晏迟模糊印象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隐约中有一许儿时旧忆的影子。那位姓秦的鸨爹也是如此,声线温柔,目光和煦,却每一步路、每一次行事,都让人觉得惊心动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有些相像。屏风稍移,露出徐泽那张苍白的脸。他身体不好,到如今也是,即便病好了很多,但还是弱不禁风。好在他身量修长,骨节纤秀。那双眼眸一片沉黑、静得似一池寒水,反有一股病美人的韵味。徐泽坐在了晏迟的面前,眉目之间辨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静默得如同玉雕,稍待了片刻,他才环顾一遍四周,随后低声说道:“多谢你救他。”晏迟愣了一下,放下手上的针,下意识地问道:“谁?”徐泽没有回答,而是面色平静地注视着他,两人对视了片刻,忽然就知道这句话指的是谁了——晏迟也没有救过别人。“你怎么……”明明是谁都劝不动的偏执性情,为何如今却回心转意,甚至前来道谢。“我见过一次孟知玉。”徐泽慢慢地道,“在他离世之前。”宫中忌讳说生死,但徐泽说这些时,却面色不变,毫无顾忌。“他跟我说了一些话。之后,我又去找了司徒衾一次。”徐泽说这些时,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原来我自诩知悉一切,也不过是别人的掌中之物而已。”他说着这些话时,没有什么其他情绪,没有愤慨、妒忌,更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和痛哭,他只是轻轻巧巧地把这些话说出来,每一句都是心血翻涌。那些血迹染透衣衫,浸润到他坚不可摧的心口,蔓延进心中,把他变成一个几乎没有情绪的怪物。“当年那件事,本是周剑星所设计的。我之后又遣人去调查了几回,虽无证据,但也算有些蛛丝马迹。”徐泽抿了抿唇,随后道,“我还是不想输。”他那夜跪倒在地,浑身上下都是浓重的血腥气,当时有一瞬间,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冰天雪地之中。晏迟大抵将这些话听明白了,他沉默半晌,轻声道:“一切保重。”徐泽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地在他身上游移须臾,没有立即续上这句话,而是在片刻停顿间问道:“……你不想除掉他吗?”晏迟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太难了。即便晏迟并不想伤害其他人,也会在偶尔突然浮现出一些类似于“先下手为强”的念头,不过这只是出于自保而诞生的发散意识,并不会真正的出现在他的选择之中。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也有一点让人莫名的紧张。他摩·挲着指节,略微偏头,墨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发梢柔软地搭在一侧。“为莫须有的事情而先下手吗?”他的声音很轻,但徐泽还是能听清他这句话之后,随之而来的轻笑声。很短促,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意味。“倘若无此猜疑。”晏迟道,“伤痛仇怨,也将一并削减了。”徐泽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儿,回复道:“你可以忍耐,但我不行,我已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喝了一口奉上来的茶,缓缓起身,目光在晏迟的身上停了片刻,道:“晚一些,我让人把遇喜须注意的事务写在纸上,给你送过来。靠我口述,总不妥当。”晏迟旋即起身,下榻送他出去,才到门口,徐泽便转身让他回去,扫了他一眼,忽又补道:“酸儿辣女,你爱吃什么?”晏迟一时被问住,却见他笑了一声,撩开门帘,身上忽地覆起一阵从外进入的光线,再一转眼,又似一片冷月似的离开了。他站在门口望去,见到徐泽回问琴阁的背影。无逍撑起一把十八骨的竹伞,将雨滴遮住,也笼盖住他的头顶方寸,宛若一团即将在春日间消失的薄雪。晏迟看了许久,等到雨声渐浓,才垂下眼,回望了一眼那盏尚温的茶。————灯影憧憧。殷璇移驾时,脑海中还想着朝中事务,想着十三关外羌族的处置之事。等御辇落下,宜华榭的灯火从院中掌起来,她才暂压思绪,进入里屋去看人。拂过珠帘屏风,入目是一个素色的身影。晏迟一身淡色长袍,外衫微青,正坐在食案前给殷璇布菜,脖颈间还有些未褪的红痕,随着动作稍稍显露出一个边缘。殷璇眸光稍沉了一下,在他衣领边儿上斑驳未消的吻·痕上顿了顿,拔步过去,顺便拉他坐下,锁眉望他一眼,道:“你忙什么?坐下用膳。”宜华榭虽有小灶,但手艺实在比不得御膳。但殷璇倒是并不太在意,反而比较在意对方动来动去的,在她目前的视角之中,晏迟就适合在床榻上窝着,读读书写写字,什么都不要动,养出些rou来,就已经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