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自外而来

    渔村中的惨状让羽焱脸色一阵苍白，尚未完全消失的痛苦让他不得不倚靠在木质房屋墙壁上稳住身形。鲛珠中温和的灵力传遍全身，他勉强喘过气来恢复行动能力。

    泥地上滩着两堆黑色的油膏，尽管形状难以描述，但依稀可见躯干与四肢的轮廓。其中一只被劈成两半，而右边的墙上糊着一块摔成饼状的油膏。渔民的木屋参差不齐地排列在宽阔崎岖的石板道路两侧。时值正午，空旷的街道充满腻到齁的油脂味，晾晒的鱼干、海带等海产品早已腐烂为不成形的灰败形状，夹杂在咸腥的海风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但是无论是街边的rou干、随处可见的黑油还是渔民院子里的淡水缸都没有昆虫的踪迹。

    纵使身经百战，见过堆满残肢断臂的战场，也闻过腐朽尸首的恶臭，羽焱还是在这异常的小渔村的村口捂住口强忍反胃的感觉。万里无云的耀日直射在这片邪恶的土地上，浅灰色的石板街道将白晃晃的光芒反射到他身上，在眩目的同时，刺骨的阴冷钻进他的身体。从来没有一处地方让他如此厌恶与不安。

    羽焱变回巨鸟原型，翱翔在渔村上空。

    渔村的集市让他更加不安。涂在被大剑肆虐过的木头建筑上的脓血、散落的不成形的残肢与碎块显示这里爆发过激烈的战斗，鲛珠与此地的灵力产生了共鸣。

    石板上被凿下邪恶的阵法，看来入侵者未能阻止祭祀。黑色的液体从阵法外层的圆环经过射线形的沟槽汇聚在法阵中心下方的渠中。中心的泥地不知以何种方式被升起，形成了一个有着奇怪形状的祭坛。

    祭坛的形状是五个中间镂空的长方形符文（PAPER）。

    他飞过毗邻这座渔村的城镇，这里有着更密集的活动的黑油堆，以扭曲的姿态活动在有限的空间内。比房屋更大的胶质活物转动着不可计数的眼睛缓缓压倒身前的一切事物阴暗地爬行——向着那最高的山顶上不知何时伫立于此的庞大建筑。

    奇异的建筑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观——占地足有三四亩的建筑有反光的蓝灰色网格外墙，平整塔顶上有着一只身着黄衣的白色生物的雕塑。

    大楼上方碧空万里的蓝天忽然浓云密布。粉红色的光柱自云层的罅隙照射在这片大地，八足骏马载着一袭黄色绢布祭司服的身影踏虚空走向庞大建筑，古老低沉的嗤笑在祂身后此起彼伏。

    恶孽的源头，苦痛的深渊。

    羽焱长啸一声，心脏的跳动剧烈到要震裂胸腔，岩浆般的脉络从心口蔓延到全身每一片羽毛。他俯冲向那支邪恶的队伍。

    周身缠绕的火焰由红色变为妖艳的蓝色，又转为白金。

    低空中，出现了第二轮烈日。

    爆发的日冕让附近所有的空气冲上天空，被卷来的气流在方圆千米形成了炽焰飓风，空气中充满了焦灼，臃肿的植被在高温中迅速地脱水，燃烧，然后化为灰烬，在龟裂的土地上洒落一层白灰。

    发现了灼热而危险的敌意，虚空中的队伍如蝗群席卷而来。

    暗红色的僵尸无力地拍打着羽翼，漆黑粘腻的油膏从羽毛的缝隙间滴落，它们环绕着一个巨大如山的飞行物。那物机械而无序地挥舞着它的十二对红黑色的翅膀。每只羽翼上都生有十余只空洞的暗金色眼睛，随着怪异的飞行震颤着。

    白金巨鸟发出悲怆唳声，吐息出烈焰灼烧着面前的怪物。

    怪物的羽毛被烧焦，黑油也被蒸发。在刺鼻的焦味中，黑色的骨架接近了羽焱，开始撕扯他的羽毛。坚硬的喙和爪刺近了皮rou。白金巨鸟痛苦地啸叫，精钢一般的羽翼瞬间切碎了许多骨鸟。诡异的挂在空中晃动的羽山将所有的羽毛射了出来，如同一场箭雨。

    所有的羽箭落地，白金巨鸟身上插着数百支黑羽箭，身边的骨鸟散落为零落的骸骨纷纷坠地。

    他身形摇晃了一下，蓝灰色大楼的楼顶近在咫尺。

    震天巨响将整个地面都被振起一米的扬尘，大半的楼顶被恐怖的爆炸粉碎，裂痕爬满了整幢楼。

    暴烈的炽风使此成为一片无尘之地，只有承受了冲击的楼顶残垣滴落下暗红的熔融液体流淌在阴暗的地面。火球降临在楼顶的地面上，狂风在整片空间肆虐，几只鬃毛牛头人被抛向空中。衣袂和散落的长发被吹向身后，虚无缥缈的羽翼灼烧得光线都被扭曲，火焰之中的身影神圣高洁。

    浴血的天神拔出身上最后一根黑羽箭，向身前的人伸出手。

    “阿音，我们走吧。”

    死寂仿佛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侧头躲过一把闪电般疾射而来的飞刀。

    他的目光恢复聚焦，看到骑着雪白八足骏马的黄袍祭司执剑立于后方。被绢布完全包裹的脸正在微笑。一瞬间灵rou皆感杀机已至，用羽箭炼化成的长剑已经抵住巨力劈砍的一剑。火星四溅。

    沉重大剑几乎将他的剑震脱，随后很快被收回蓄力下一剑。暴雨般的剑势蕴含着刺骨的杀意。

    “阿音！别闹了，这里很危险……快点醒过来啊！”

    阴云密布的碧瞳和挥舞大剑的肌rou在异常地兴奋。“九～～～～～殿～～～～下——焚天煮海的烈焰，独步天下的剑术，不愧是羽国战神！在这种地方遇上果然是危险至极！”

    百斤的重剑被卸向一旁。

    “不要！不要那样称呼我！”

    晦暗无情的剑锋直刺心口。“即使如坠噩梦，剑技还是轻描淡写～不过这才有趣！在海底时我们利用主场优势，尚未尽兴。现在拿出你的全部本事，来砍！”

    羽焱丢下剑，张开双臂迎接剑风。

    剑尖传来柔软的感觉。在剑势戛然而止的刹那间，大剑尖端通红，灰白的粉末在风中飘散，剑柄处的冰霜冻结了高温，但握剑的手带着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轻易被牵引，甩至大楼边缘。

    汝音转过身来，羽焱手执从牛头人手中夺过的长矛，黄袍祭司和八足天马在白金色的烈焰中被钉在地上。一道风刃划破祭司脸上的黄色绢布，露出兜帽下的面容。

    黑框眼镜歪歪斜斜地架在中年男人圆润的脸上，细碎的短发遮住了一小半额头。

    余烬噼里啪啦地燃烧，脆弱的外神和他的坐骑没有一丝挣扎扭动，在自己地讥笑声中化为了流动着奇异色彩的碎块。

    长矛“当啷”落在地上。她扶住几乎也要倒地的羽焱。

    他无力地环住汝音的背，将头倚靠在她肩头。最后一缕金炎消散，赤金色的裂纹在全身蜿蜒。

    她被压倒在冰凉的祭坛上。

    她戏谑地直视那双盈满水光的眼眸。“哦？终于忍住不当哭包了？”

    “为什么要独自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那样称呼我？”羽焱深吸一口气：“你总是这样嬉皮笑脸……什么都不在乎，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在意的任何东西吗？就算沦为祂的傀儡也无所谓吗？可是会有人因为你伤心难过的啊！我还是晚了一步吗？我不要你变得和羽国那些杀戮机器一样……”他的身形摇摇欲坠。

    汝音猛地扯住他的衣领，拽得他险些倒下。“吾行事，但凭喜好和理性而非‘在意’！别人的在意于吾何干！守卫莹瑚是吾的职责和爱好，而面对一切想象力所不能及之危机，上策是由先驱者将讯息留给旁人以备后手。族人们皆已通过我留下的鲛珠略知一二。”她语气柔和下来，摸了摸羽焱的头发：“而你及时通过我沿途的残留灵力赶来，祂们未能掌控我。”

    羽焱皱起眉，神色冷凝。

    “放开我。”

    “不可能。”

    汝音猝不及防被“噗”地吐了一身的血。“不讲武德，偷袭我这个小鲛人？焱焱你耗子尾汁！”

    被忽然放开的人站起身，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早说了让你放手了。你总有你的歪理…真是…早晚给你气死……”

    “啊喂！焱焱！你的血飙了三尺高啊！”

    鲛人的法术非常擅长止血，羽焱靠在汝音的胸口，终于恢复了些许。

    “既无情又心软，真是奇怪的让我深爱之人呢。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

    她面不改色地扯谎。肩头尚未成型的烙印不至于影响神智，与羽焱交战似乎仅仅是自己一时兴起？

    “祂死了吗？”羽焱的声音颤抖而哽咽：“我终于杀了他吗？那个压抑而绝望的羽国…那个冷酷残暴的父王、那些疯狂麻木的同族，就这样结束了？”到底是卑劣的欣喜还是悲伤还是愤怒，已经分不清了。“王叔的惨死和羽国的覆灭，竟然这样简单地就复仇了？阿音，祂的力量极其可怕，你一定要守住本心，不要和我一样……”

    汝音沉默地凝视着天空中逐渐散去的粉色云层，右手托着后脑将他按进怀中。黑色的羽毛落下，肮脏的油污下隐隐透出金色。

    断壁残垣中牛头人的尸首散发着恶臭的雾气，高大的身躯化为了沙土。

    古老幽暗的声音在虚空响起。

    “我无处不在。”

    身下的地面剧烈的震颤起来，汝音身下一空，蓝灰色大楼和海边小镇在视野中不断缩小，羽焱已抱着她飞在空中。整片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翻涌起密集的浪潮。就像被晃动的水杯，失去了动力来源后的震荡很快平静下来。

    是海底的动静。

    那个地方竟有外来者，只能希望是友非敌。焱焱的伤势、岸上的情况，还有未知的强大入侵者，无不是令人头大的问题。必须尽快与族人在那个地方汇合才行。

    “我劝你不要照明。”汝音对唤出一团明亮火焰的羽焱道。

    黑暗的深海，唯一的光源只有汝音的碧瞳和鳞片散发的幽绿荧光。旁边偶尔游过一些荧光生物，从微小的光点到数十米长的光带，色彩缤纷，美而不眩目，如梦似幻。身侧时而扫过的骇人水流揭示着附近巡游的存在。

    七八千米的深海，即使鲛人也需要制造出空气泡来隔绝压强恐怖的海水。

    “如此美丽的世界，便是鲛人不喜纷争的缘由吧。”

    他的眼中充满对这片空间的好奇，看着海水中的生物，罕见地显出天真稚气的一面。汝音便让他召出火光。黑暗中的光辉引来了许多有着透明身体的生物。胶质的身体形态各异，除了臃肿的鱼虾，还有摆动着纤细触角的管状虫。一些有着房屋大小的灰褐色鱼类龇着一尺长的牙齿，同样好奇地游过来，它们很快认出了鲛人的灵力，却碍于汝音制造漩涡产生的湍急水流不敢靠得过近，只是跟着在附近游了一段路。

    被引来的生物在海渊组成了一路浩荡的彩虹，照亮了下方有着骇人长度的一些起伏的灰白色条形物体，大半部分隐没在愈发稀薄、甚至能看到光亮的海水下。

    看着这诡异的景象，羽焱握紧她的手。“我从未想过原来你在幼时便要经历这样残酷的考验。只有能穿越深海、从穹渊返回才能被族人认可。”

    “因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快乐自由地生存啊！其实这试炼并不多见，族中鲜少有新生鲛人。而小鲛人都很有活力呢。为自己历练和为了获得无谓的认同，是不一样的心情。唔……你那是什么表情？”

    “只是，如果能选择认识你的方式，即使作为深海中的生物也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转过身：“后悔了吗？我放你自由，可是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羽焱迅速别过头不看她嬉皮笑脸的样子：“才没有！”

    她笑着揽着羽焱的腰，驾驭水流加速向透明的水底下潜。

    水底让人感到不像在深海，而是玻璃水缸之中。透过那玻璃一般透明的海水，依稀可见下方广袤奇异的空间。

    即将穿透海水时，汝音提醒道：“记得张开翅膀，这里需要飞行。”

    “下方…是天空？”羽焱眨着漂亮的赤金瞳：“需要骑在我身上吗？”

    “骑你？机会多着呢～”汝音坏笑了一声，把手从一脸绯红的羽焱腰上收回。她背后生出一对翅，覆盖着银灰色的光滑鳞片而非羽毛。她扇了扇鳞甲双翼，先一步离开水层——掉了下去。

    “哇啊啊啊啊啊——”

    “阿音！”

    通体鎏金的巨鸟焦急得使身周的海水沸腾起来。缠绕着火焰的巨鸟接触到空气，便收起双翼朝着向不知边界所在的深空坠落的少女追去。

    “啪嗒”。是身体撞到铺展在整片穹渊中的扭曲条形灰白色表面的声音，好在这面条状物的表面柔软得如同死rou，否则便要被撞出内伤。坠落的感觉真是美妙，但由于重力逐渐在减小，也未全然尽兴。

    汝音并拢双腿，张开双臂，舒适地仰头望着头顶迅速远离自己的水面，以倒立的姿态坠落着。无穷无尽的深空之中如海面上的晴空一般明亮，一条（或者几条？）无机质般但质地柔软的灰白色条状物有着约莫是圆柱的凹凸表面，宽度仅有她身高左右。条形以令人憎恶的弧度怪异地扭曲着在这片空间中不知延伸到多深多远之处，不知首尾所在。鎏金巨鸟扑打着带着火焰的双翼急切地鸣叫。

    极远的下方，有一片绵延数百里灰白色的平台悬浮在空中。那里有一团金光。

    极其耀眼的金光几乎无法直视，汝音感到一阵目眩，终于生疏地拍打起双翼，滑行着朝那处下落。

    “只有在这里，鲛人是可以飞行的。吾族可是太古神祗——鲲的后裔啊！焱焱，你不要打扰我的兴致！”

    巨鸟哀怨地长啸一声，跟在她身旁。

    实在不习惯飞行，加上开始的作死行为，她毫不意外地摔在落在绵软的灰白色地上，脸和四肢都往rou一般质感的地面陷了进去。早一步到达的鲛人们毫不掩饰地嘲笑。

    “你看这个阿音就是逊呐～～”

    “焱焱快点扶我起来！”

    羽焱轻巧地落在她边上，双臂抱在胸前，“哼”了一声偏过头，却在她起身看不到自己的时候垂下眼睫嘴角弯起一丝弧度。

    “死傲娇！”

    汝音暗骂，自己站了起来。鲛人们都站在平台一处耸起的高坡上，无声地屏息凝视着下方盆地中心浑身散发着眩目金芒的人。

    令人难以直视的光芒，如同灼灼日光。

    她感应到鲛人们的注视，身上的光芒不再刺眼。长长的金色羽衣曳地，灿烂的金发介于虚实之间，整个身形亦朦胧虚幻。金色的女人单膝跪地，旁若无人地亲吻着手中的一抔灰白色rou质粘土。叹息着吐出令所有人震悚的话语。

    “好久不见，吾的挚友。”

    就这样在一片死寂之中，她站起身，朝鲛人们走来。所有鲛人都不由自主地让开，直到她在奈亚身前驻足。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8】

    羽焱使用的白金火焰是向这个金色的女人借用的。这种设定的力量一般都有着低战续、高爆发、强副作用的特性。因为没什么卵用所以懒得描写，就当角色们默认了解了。另外汝音知道他动用力量的后遗症严重，海底地震后飞到海边已经勉强，所以在穹渊中没有把他当坐骑。阿音，你好温柔。

    鲛人cao控水流的法术属于流体/动能掌控，金羽鸟一系则擅长热能法术。灵力和魂力都不遵守能量守恒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