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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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万灵殿后侧房间的灯还亮着。 将最后几只小动物哄睡着,颂少风带上三只粘人的幼崽回到房间。 不像颂挽音和颂静竹她们有自己的居所,因为年少那段相伴的岁月,颂少风和颂山之间早已不分彼此,就连住在一起都成为了习惯。 ——也给了颂少风名正言顺地把门派事务都推给颂山的理由。 然而等颂少风推开门他才发现,颂山在处理文书的时候睡着了,手臂和腕上还沾着半干未干的墨迹。 颂少风轻轻一笑,抱起身边的幼崽放到地上,叮嘱它们出门时不要发出声响,自己则是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边。 即使在睡梦中,颂山的模样也是威严的。 颂山一向很有哥哥的样子。 当初颂少风向往江湖留书出走,是颂山这个堂兄亲自从秭归赶赴洛阳,将他捉拿归家;后来颂家弟子参与太原城的守卫,也是因为颂山的主动与转圜,才让颂家与王师之间的合作那样顺利,他甚至与军中的黄都尉称兄道弟,为兽王庄的重出江湖带来了机遇。 然而直到丁伯被戳穿底细,颂少风才意识到一切的一切,包括当年的舜英城血案都是丁伯一手为之,折让他备受打击—— 在那段迷茫的日子里,是颂山忍着身上的伤痛,依然温厚而又专注地陪伴在他身边。 有山有川,是故土苍梧。颂山名号长川卿,又何尝不是站在山庄幕后的苍梧君? 他支撑起了门派,也支撑起了自己。 思及于此,颂少风回过神来,想要带颂山去床榻上休息。谁知刚扶起他的胳膊,就看到下面压住的几封书信。 颂少风一一看过,便知道这是当时作为证物,替颂家洗清冤屈的丁伯当年书信。 而书信和丁广仁这个证人,是是颂山连日奔波,帮颂少风找到的最好解决答案。 方才在这里,颂山应该是在做整理工作。丁伯待颂少风有如亲生父亲一般,或许颂山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这些书信留下,唯恐颂少风触景伤情。 也只有他才会替自己考虑这么多…… 颂少风有些意动,不由自主地俯下身亲他。 早些年两个人在秭归的山林里厮混的时候,便萌生了感情。 大堂哥颂绛从不顾家,静竹和挽音两个又是姊妹,因此只有他与颂山相伴长大。年少时懵懂又好奇,连这份情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都不知道,就已经无法分离。 他们在战斗中可以把后背托付给对方,私下里……甚至一同做一些秘密的事情。 颂山一直作为他背后的支柱,陪伴他走到今天。 意识到自己今日过于感性,颂少风又忍不住想笑,却看见面前的颂山皱了皱眉头,豁然睁开眼睛! 颂少风始料未及,仓皇中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后撤半步,险些绊倒桌角跌在地上。 还是颂山本能地伸手拽住了他,才没让堂堂的万灵山庄苍梧君公然丢了颜面。 “少风,你干什么?”颂山松了口气,低头时却看见对方嘴里的新伤。锋利的牙齿剐蹭到下唇上,擦出几分鲜艳的红。他急着去寻药,却被颂少风一把拉住:“山哥,我没事的。” 颂山早就习惯于颂少风的散漫,也不听他的,自顾自地从柜子里取出西瓜霜,掰开颂少风的下巴,小心细致地将药涂抹在渗血的舌尖:“忍一忍,别说话了。” 冰凉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颂少风自知理亏,也不敢开口,只好神情幽怨地看着颂山。 颂山却不为所动。他看到被拿走的丁伯书信和翻阅过的痕迹,意识到什么,说话有些踟躇:“嗯……我猜你可能不想看到。这些事,或许不让你看见才是对的。” 颂少风牵起他的手,贴到脸颊一侧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两个不分彼此,对颂少风来说,哪怕连庄主的位置他也能拱手相让。故而感情是双方的,理解、体谅也如空气般习惯。他知晓对方的心意,所以不会犹豫、不曾怀疑:“我没事。” 他想了想才说道:“就交给挽音吧,她正在整理枢典司里的书籍。”颂静竹则是掌管愈灵堂,和夏先生一起钻研医术。而颂绛……这个大哥不提也罢。 颂山明白他的意图,点头称是。还没等颂少风高兴起来,就见颂山话锋一转,同时将自己按到椅子上:“也该你这个正经庄主处理正事了吧?” 面前是颂山处理门派杂事的书桌,上面的砚台已经干涸了,想来有一段时间了。颂少风头发发麻,捏着颂山强塞过来的笔,看着他研磨的动作:“不是我不想,是今天真的……” 颂山“嗯”了一声,兀自说道:“不紧要的事我已经办好了,在桌底下这一摞;至于这几件做了标记的,可以交给南云外出历练;右手边的我写了处理意见,一会儿过目便是;左手的都要你这个庄主来亲自……” 话未说完,颂少风便攀着颂山的手起身,想要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却被颂山抬手挡住。 武功上颂山不弱于他,坚持上也毋有能出其右者:“别耍花样,我就在此地看着你批阅。” 颂少风放软了语气:“山哥,别告诉我你不想……” “少风,”颂山叹了口气,“不要撒娇,你已经是门派的掌门人了。” 他平日里管教弟子正是这个语气。若非出门调查舜英城血案的线索,门派射术的教习也该由他来负责。 往后万灵山庄再有新人入门,也刚好与颂南云是平辈的兄弟姐妹,可以常常相处。 但若是知难而退,便不是颂少风了。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颂山的掌心,模仿者平日里二人玩闹嬉戏时的举动故意搞怪,直到后者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去,才跨过坐在扶手上,半抱着颂山的腰在他耳边低语:“山哥……你是在怪我今天没亲你吗?” 他就像小的时候一样缠着颂山不松手:“你知道的,小崽子们都要亲亲才肯睡,不是我不想亲你……换做是你在的话,你也一定会亲它们的……所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颂山蜷起手指,想要遮掩上面的湿痕,和他此刻隐藏不住的情意。颂少风正笃定地望着他,明明说着软话,却带着些许理直气壮的意味,就像他知道颂山一定会答应,也一定会为了自己后退一步。 颂山敛目:“你总是如此……” 过于烂漫懒散,却又坦荡直白。颂山知道自己已经为了对方一次次地降低底线,但他总是情不自禁的。 颂绛长年累月地不在家中,因此颂山一力担起的,是为人兄长的责任。他替久病的父亲和叔叔照顾下面的弟弟meimei,他本应该更宽宏、更理智的。 但……颂少风不一样。 他和外人不同,也和颂家其他人不一样。 从打少年时期那一次颂少风跌进溪水里,颂山为了救他上岸而拼尽全力以后,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对方了。 所以,固执还有什么意义呢? 颂山在颂少风的笑意中俯身,轻轻吻在他唇上。 淡淡的药味从舌尖上传来,颂山品尝到的不仅是苦涩,还有唇舌的湿软。他的堂弟正搂住他的脖子,昂起头倒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