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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青山,但闻子语

    《硝烟与烈酒》番外 1

    *苗子文与李素真的女儿张见青的第一人称视角。

    *正文BE结局后的时间线。

    *亦可当作独立篇目观看。

    ——

    1

    我叫张见青。我mama姓李,爸爸姓苗,但我姓张,很奇怪吧?

    这个问题我问过mama,她说,“我和你爸爸都做过错事,命不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清清白白。”

    我又去问了爸爸,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你是我这辈子得到的第二个最珍贵的礼物。”我问他“那第一个是什么呢?”他说,“就在你的名字里。”

    他说这话时,明明是微笑着,眼睛里却有些湿润,明明是看着我,但我觉得他透过我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后来我从瓦西里叔叔那儿才知道,爸爸以前姓张不姓苗,他改了自己的姓。

    我很好奇,姓是可以想改就改的吗?那我能不能今天叫张见青,明天叫李见青,后天叫苗见青。

    瓦西里叔叔哈哈大笑,“姓可不能随便改,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再长大一点,我明白了原来姓是跟血缘关系绑定在一起的,同一个姓说明是一家人。可爸爸跟青山爸爸没有血缘关系,他为什么会改了原来的姓跟青山爸爸姓苗呢?

    只是我已经不能直接问爸爸了,于是我去问青山爸爸,他愣了一下说,“因为子文想成为我的家人。”

    接着他又说,“他就是我的家人。就像我也是你的家人,这跟姓什么和血缘没有关系。”

    我抱了抱青山爸爸,像爸爸那样摸摸他的头,安慰他说,“青山爸爸别难过,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啊。”

    2

    青山爸爸虽然不是我亲爸,可他比谁都更疼我,从我们认识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其实在他认识我之前,我就知道他了。

    我听mama跟爸爸说话,还有mama跟玛琳娜mama说话的时候,经常提到“苗青山”这三个字,而且情绪总是有些激动。那时候我还在模仿大人学说话的阶段,听到的次数多了,就会在某个时刻无意识地说出来。

    当时我正跟爸爸在地板上搭积木,放上去的积木掉了,我一着急,就喊“喵七江”。爸爸本来搭得又快又高,一听到手抖了一下,积木哗啦啦往下掉,“什么?”他很惊讶地看着我问,“见青,你刚说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努力说得更像一些,“喵,七,桑!”我仰着脑袋,喊得铿锵有力。

    爸爸突然眼眶红了。爸爸眼睛下面有颗黑色的小点,后来我知道那叫泪痣,那颗泪痣就像会说话一样,即使他嘴巴什么也没说,也能听到疼痛的声音。我看着他那样,心里不知怎么也怪难受的。

    我觉得爸爸可能不想听到这三个字,他自己也没说过,所以我就不说了,只是默默把“苗青山”记在脑子里。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爸爸不说这三个字,是因为他从来都叫“哥”。

    我唯一一次听爸爸说这三个字,是在他留给我的录音里,他说,“见青,如果以后爸爸不在,苗青山就是你的爸爸。”

    3

    我第一次见到青山爸爸,是在爸爸离开后的第二年。mama说要带我去找爸爸,我特别开心,因为他留给我的录音里说,他可能不会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不过去了那里,见到的是青山爸爸。我还是挺开心的,因为我终于又有爸爸了。爸爸走了之后,我只能听磁带里的录音,可磁带不会回答我的问题,不会给我做好吃的,陪我玩,当然比不上活生生的人啦。而且青山爸爸跟爸爸一样长得很好看。

    那天青山爸爸哭了很久,哭得很伤心,连鼻涕都流出来了。我想他应该也很想爸爸,因为我就像他这样哭过好多次。mama告诉我,就算哭得再厉害,爸爸也不会回来,所以别哭了。

    我以为大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可青山爸爸好像不知道。

    从那以后,青山爸爸就时不时来看我,每次都给我带各种玩具、零食、图画书和新衣服,只要我跟他说想要什么,他就一定会给我带来,所以我总是期待他能来。

    但是mama就不是很乐意。尤其是在有一次,我悄悄跟他说,我想要一把“海盗手枪”(注:指MP446,由俄罗斯伊热梅克公司研发),那是我在偷听玛琳娜mama讲电话听到的。玛琳娜mama一口回绝我,并警告我不准跟mama说,我就找了青山爸爸。

    青山爸爸听到,皱起了眉头。以前我不管想要什么,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都会给我买。于是我拿出百试百灵的绝招:做出一个委屈可怜的表情,憋出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这么看着他。

    果然,他马上就说,“好吧,别让你妈知道。”

    结果还是被我妈知道了,因为我拿着枪在街上跑,一条街的男生都眼巴巴跟在后面的感觉让我得意忘形。mama发脾气,好凶,把一杯热茶都泼青山爸爸脸上了。

    但青山爸爸没生气,拿手一抹,用讨好mama的语气说,“真真,我不会给她危险的东西,里面子弹都没有。你不能不让我见她。”

    不知道是茶水还是泪水在他脸上流,他小声地说,“求你了。”

    4

    我找青山爸爸要过很多东西,但他只问我要过一件东西,就是爸爸的录音磁带。

    他知道爸爸给我留了录音的时候,突然特别激动,像发狂了一样,抓住我的两边胳膊,眼睛格外的亮,我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说实话都有点被吓到了。

    不过他马上收起了那种吓人的气势,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可怜地说,“见青,能给我听听吗?”

    我觉得高大威严的青山爸爸,这一刻特别像我家楼下每次都靠过来蹭我我脚的流浪猫。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然可以啊,我跟青山爸爸说磁带就在我房间的录音机里,你去听吧。

    青山爸爸在里面待了很久。几分钟的录音,他听了整整一上午。出来的时候,眼睛还有点红,他说,“能不能借给我一下,一天就好。”

    我没有立马答应,倒不是怕青山爸爸拿走不还给我,但这是爸爸留给我的,也是我最珍贵的礼物,我舍不得给别人。

    青山爸爸有点着急,说无论用什么交换都可以。

    我想了想,说,“那青山爸爸以后能多来陪我玩儿吗?每周都来行不行?”

    他说,行。

    我就同意了。反正青山爸爸也不是别人。

    5

    后来青山爸爸就真的每周都来陪我,听说他把玛琳娜mama那边的工作辞掉了,换了一份在交响乐团里的工作。

    对了,青山爸爸很喜欢音乐。他家有个琴房,里面有台唱片机,他还一直随身带着一个款式老旧的walkman,银灰色,耳机外壳是蓝色,但漆已经磨损了,他也舍不得换个新的。

    当我知道这是爸爸送给他的,我就明白为什么他舍不得换。爸爸给我买的玩具,我也舍不得扔掉,总觉得上面还有爸爸的温度。

    我学着青山爸爸的样子把耳机戴在头上,看起来超酷的,可他听的音乐好枯燥,什么肖斯塔科维奇,什么第五交响曲,听得我都要睡着啦,真不知道他怎么听得那么陶醉。听了几次,我就腻了,还是让他用长笛给我吹曲子好听,他最常吹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我也很喜欢,但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忧伤的感觉。

    青山爸爸转行之后,我再也没在他家看到过枪和银色的小箱子,取而代之的是乐器、乐谱和书。有一次我看到摊在沙发上的一本诗集,书页都被翻得卷起来了,某页上有许多淡淡的小圆圈形状的印渍。我那时候已经认得很多字了,于是大声地念出来:

    “如果你,亲爱的,我的爱人,

    如果你

    已死去,

    所有的叶子将落于我胸膛,

    雨将日夜击向我的灵魂,

    雪将灼烧我的心,

    我将与寒冷和火和死和雪同行,

    我的脚会走向你的长眠之地,

    但

    我将活下去,

    因为你最希望的是我能”

    (*出自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之《亡者》)

    青山爸爸听见了,转身去阳台上吹了一会儿冷风,回来的时候,我闻到寒冷的空气里又带上了苦涩的酒味。

    6

    青山爸爸勤奋练习了不到半年时间,就正式登上了音乐会的舞台。我听有人在背后说他走后门什么的,搞错没,莫斯科古典音乐的门槛很高的,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靠关系进去吗,我青山爸爸是真的很有实力。

    其实我也不懂古典音乐啦,只是觉得青山爸爸穿着白色西装,在舞台上演奏的样子好帅。真希望爸爸也能看到。

    我是和mama还有玛琳娜mama一起去看的,就坐在最前排。青山爸爸中间有一段长笛独奏,好像是《卡门》序曲,灯光照在身上,他整个人都在发光,神仙下凡应该就是形容他的吧。那一刻我好自豪,想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爸爸。

    演出谢幕的时候,掌声像潮水不断,我抱了一大束花上去献给青山爸爸,红火的玫瑰盛开在星星点点的满天星里。

    我对青山爸爸说,“这是我和mama、玛琳娜mama和爸爸的一起送给你的。”青山爸爸摸摸我的头,说谢谢,说他也希望子文能在这里。

    我指着花束里的满天星,“爸爸在这里哦,他跟我说过,他就算离开了,也会在花里,在叶子里,在满天的星星里,一直看着我们的。”

    7

    青山爸爸还开始学做饭了,以前他完全不会,这么大的人了,连煎个鸡蛋都不会,煮饭也煮不好,真不知道他怎么活到这把年纪的。

    他想像爸爸那样给我做好吃的,问我爸爸做过些什么,我想了想,我最喜欢的就是爸爸做的苹果红枣小蛋糕了,刚烤出来的又香又软,一次能吃好多个。

    再去他家的时候,他围着围裙,戴着烘焙手套,在烤小蛋糕。我闻到房间里香甜四溢的气味,满眼期待地等在烤箱外面。然而,端出来的是一盘焦糊糊的东西。他不甘心地说再来一次,那天直到晚上,烤了好几炉出来,终于有一次勉强能吃的,但味道实在难以恭维,我安慰青山爸爸说,刚开始做,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没有放弃,过了一个月,再在我面前烤了一次,端出来的时候我眼前一亮,塞了一个到嘴里,天呐,简直跟爸爸做得一模一样!我告诉他,他笑了,我很少看他笑得这么开心。

    他也拿起一颗,咬了一口,然后眼泪就流下来。

    我问青山爸爸,是因为太好吃了所以激动得哭了吗?

    他摇摇头,说,“我想子文做的菜了。”

    8

    我知道青山爸爸很喜欢狗,因为每次我跟他出去玩,在外面看到有人带着狗狗路过,他都忍不住去看。尤其是套着项圈,牵着狗绳的大型犬,他总是盯着看很久,眼神热烈又温柔。

    青山爸爸一直都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想如果有只狗能陪陪他,他就不会这么孤独了。

    所以在他生日的时候,我去犬舍选了半天,挑了条漂亮又温顺的德牧,准备送给青山爸爸。

    开门的时候,我以为他会很惊喜,可他看着我和狗狗愣住了。德牧热情地迎上去,在他腿边蹭了蹭,他却有些抗拒。

    “青山爸爸,你不想养狗吗?我以为你会喜欢呢。”

    他转过头,不去看狗狗渴求的眼睛,一脸哀伤地说,“我……我不会养其他的狗了。”

    原来青山爸爸以前养过狗啊,我都不知道,他也没说过啊。我很想问他,养的是什么品种的狗,养到了多大,但一想,肯定是因为狗狗离开了,他太伤心,所以才不提,也不愿意再养其他的狗。所以就没再问了。

    后来,我无意间在青山爸爸的房间里看到了一个项圈,染上了点淡红的污渍,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还跟新的一样。我想,青山爸爸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那只狗狗,才会一直都这么怀念它。

    9

    我再长大一点,得知了一个秘密,青山爸爸标记过爸爸,还是永久标记,而且我还差点有一个弟弟,可惜他只长到不到两个月,就跟爸爸一起离开了。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青山爸爸要是知道我打开了他藏在唱片机后暗格里的保险箱,一定会生气。可也不能怪我,密码太好猜了,就是爸爸的生日。

    弟弟的事我早就知道的,毕竟他的墓碑跟爸爸的挨在一起。我问青山爸爸,如果弟弟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那他的mama是谁呢?青山爸爸不肯说,又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看到保险箱里的尸检报告,我才明白,原来是爸爸怀了弟弟。他曾经是alpha,后来变成了omega。生理书上说,当alpha和omega之间有了永久标记,他们就是终身的伴侣。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不仅是家人,还是彼此的爱人。

    但青山爸爸和爸爸的标记,随着爸爸离去而消散了。照理说,青山爸爸可以找其他的omega度过易感期,他已经没有生理上的约束了。可是青山爸爸从没有过其他伴侣,他甚至不用抑制剂,每年易感期那几天,他就把自己关在莫斯科郊区的一个安全屋里。

    回来的时候,他总是浑身是伤,以及满身浓郁的苦艾酒味,像把自己泡在酒缸里了一样。

    10

    我在十三岁的时候开始分化,是青山爸爸最早发现的。

    那天我在他家做作业,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候觉得身体好热。我跟青山爸爸说,我好像发烧了。青山爸爸摸了一下,果然在发烫,他急忙背着我往医院赶。

    路上我迷迷糊糊的,随着他的步伐起伏,只要有青山爸爸在我就很安心。青山爸爸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我听见他说,“见青,我闻到你的omega信息素了。”

    “是茴香。”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在颤抖,“苦艾酒里的甜味。”

    那时我只觉得继承了爸爸信息素里的一部分挺好的,我跟他又有了一种联系。后来我慢慢琢磨出来,爸爸把苦艾酒的苦味都带走了,只留下了甜的部分。

    而青山爸爸在闻到我的信息素那一刻就想到了,所以他才差点哭出来。

    11

    知道我是omega之后,青山爸爸对我的保护欲更强了,总是担心有alpha欺负我,恨不得当我的贴身保镖。

    如果是小时候的我,肯定很乐意,但那时候,我也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我跟隔壁班一个叫安德烈的男生看对眼了,他是个beta,有柔软的亚麻色头发和极光一样的绿眼睛,他爸爸在联邦安全局工作,是玛琳娜mama的熟人。

    青山爸爸在学校舞会结束后来接我回家。我挽着安德烈的手出来,他在走下楼梯最后一格时,转身吻了我。

    青山爸爸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把安德烈拎走,我追上去,安德烈给我递了个“没关系”的眼神。

    回来的时候他们俩还算平静,脸上也没伤,我松了一口气。青山爸爸没有再干预过我们的交往。

    后来我问安德烈,青山爸爸当时跟他说什么了,安德烈说,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愿意为她死吗?”安德烈回答,“如果我们中只有一个能活,我希望是她。不过我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出现的。”

    过完十六岁生日,我分化期平稳地结束了。mama看到报告上的A级,放下心来。虽然我希望能跟爸爸mama们一样是S级,但不是也没关系,因为无论如何,他们对我的爱都不会变化。

    12

    只是我感觉到青山爸爸有些异样,他酗酒更严重了,没到易感期就每晚喝酒。有次大半夜来到我家门口,非要拉着我们问,看到满街盛开的郁金香了吗?

    玛琳娜mama担心地说,要不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mama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看他疯癫的样子,轻哼了一声,“他早就疯了,谁也救不了。”

    我想mama说的大概是对的,青山爸爸从爸爸死去那一刻,灵魂就碎掉了,他只是吊着一口行尸走rou般地活着。我时常觉得他只是留下了一个躯壳,其实在他给自己立好墓碑时,就已经随爸爸一起去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日子,青山爸爸留了一条语音信息,让我们有空去找他。

    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到了他家,也就是他和爸爸刚来莫斯科时住的那间公寓,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换过住处,他平静地躺在床上,就像只是睡着了。

    我发现他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手上还紧紧捏着一个戒指盒,里面有另一枚戒指。我知道戒指是定制的,指环内大概刻了名字,我们都没动,一切都保持原样地,化成了灰烬。

    在他的书桌上,放着他一直随身携带的walkman,他把它留给了我,还附上了一张纸条:

    见青,很抱歉我不能继续陪你了。我想看你平安快乐地长大,就像你爸爸希望的那样。可是,我实在太想他了。

    我时隔很多年,又戴上了那副陈旧的耳机,肖斯塔科维奇《第五交响曲》的乐曲潺潺流出,这次我不觉得那么枯燥了,我好像听见了属于青山爸爸的生命的旋律。

    我准备把这50分钟的交响曲耐心听完,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乐章结束后,音乐就戛然而止。在一小段空白后,耳机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是爸爸的声音。

    “苗青山,我爱你。哥,我永远爱你。”

    是录音剪辑拼凑出来的话,不断不断地重复着。

    我终于明白一直支撑青山爸爸活着的那口气是什么。

    青山爸爸,你应该已经见到爸爸了吧?我想,他一定在等你。你把戒指交给他了吗?他很开心对吧。放心,我会好好的,你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