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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彤有好几件素面的黑色t恤,她觉得那个顏色在视觉上最舒服,而且跟她略显苍白的肤色很搭。

    她正对着宿舍窗户的光线检查着衣摆是不是沾到了一点顏料的时候,听到刘苡晨唤她。

    「吴彤,我的笔狂掉毛,你可以借我排笔吗?」

    「嗯。」

    应一声代表肯定回答,但刘苡晨还是困惑的转头,又重复了一次问句。

    「可以。」

    如果是李时晴或唐湘颖,任何懂得她的习惯的人,都会听得懂吴彤的语言公式。不过吴彤不介意,直接把排笔拿出来,递给刘苡晨。

    「呃…你不要担心,我会把它洗乾净再还你。」刘苡晨接过笔后,郑重的声明。

    不用言明都猜得到,她九成借排笔是要用来画水墨。那隻吴彤平常用来渲染打底的宽头笔刷,如果沾上了墨汁没洗乾净,很有可能会让她的下一张水彩画背景色调很阴沉,或很骯脏。

    「没差。」吴彤耸肩,想到自己的构图,「我会把背景压暗。」

    于是刘苡晨宽心地点了点头,又拿起她的大包小包,向外走。

    吴彤好奇地跟在后头,水墨她不是没画过,只是那一直都是自己的弱项,当初画也不过为了升学,从来没有专精过。

    她很少会追根究柢的,不过今天特别好奇刘苡晨打算用排笔处理什么样的画面。

    走出寝室,吴彤顿了顿,让一个刚从公共卫浴出来、满头泡沫的女生从她面前走过,然后追上刘苡晨,随着她一起走进宿舍阅览室。

    「怎么了吗?」刘苡晨放下纸捲,困惑的抬头问。

    「想观摩,」吴彤迟疑的地问,「可以吗?」

    「又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刘苡晨皱着眉头,不以为然地说,不过并不在乎吴彤在旁边,「有人帮我磨墨我当然好啦!」

    刘苡晨习惯用墨汁前再用墨条磨一下墨,加重那浓墨的厚度。

    「你跟湘颖吵架啦?」刘苡晨问吴彤,一边技巧纯熟的分别在三个碟子里调出浓淡墨。

    除了摇头,吴彤还能怎么表示呢?

    「我想也是,你这样应该跟谁都吵不起来才对。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呀!明明看起来最可能起争执的应该是唐湘颖跟李时晴,可是就有传言说你跟湘颖不合。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即使说得清,吴彤也不会让刘苡晨知道关于唐湘颖的隻字片语。

    「大家都说…是因为你弄坏了唐湘颖一幅水彩画。从那时候开始你们就很少三个人同时出现了。」

    水彩画已经是一个礼拜前的故事了吧?吴彤这才惊觉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唐湘颖了。

    「其实同学们也都在说了,大家都好久没看到吴彤…虽然说你平常都不吭一声的,来就来、走就走,但你没出现的那几次,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特别显眼,少了什么东西似的…」

    排笔在宣纸上拉出一条带弧的粗线条,那笔划里头同时有浓、有淡,有乾、有溼,墨韵变化是种奥妙,同时杂揉了技巧与机运。

    吴彤不在乎不被人注意的感受,当有人注意她时,反而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刘苡晨滔滔不绝的讲,无论吴彤搭腔与否,她仍然会提问、接着自己回答。这让吴彤想起柏森,她说:「…我会跟任何人说话,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只想跟你。」是不是从某一刻开始—从遇到柏森的那一刻开始,世界的所有可能性才明白的在吴彤的眼前展开?

    就好像吴彤的世界一直是黑白默剧,任何色料倾倒在她身上都染不上半点色彩,直到柏森揭开她上头那层面纱,吴彤才渐渐放开心胸拥抱其它色调的可能性。

    柏森。

    「彤,我会告诉你完整的故事,但你要等我。」

    柏森今天比吴彤早出门,临走前这样说。

    刘苡晨勾了一块墨黑的色块,沉的要人发闷。

    刘苡晨用淡墨染天空,那色泽透明的让人困惑。

    刘苡晨用毛笔刷出细碎的皴,那紊乱的线条看得人躁动。

    「…吴彤,湘颖说她好像弄丢自己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耸肩。

    这句话让系上任何一个人讲都不会突兀,创作过程中的迷失是常见的。

    唐湘颖…在找寻什么呢…?但吴彤没有多馀的精气神为她思量。

    吴彤看着看着觉得好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种意识,想到唐湘颖跟柏森,她生命中重要的角色换了剧本,世界突然间变得不一样。

    一瞬间的感觉是这么无助。

    像那还没上彩的水墨画,灰矇矇的,又看不见其他色彩了。

    宿舍突然间成了吴彤最待不下的场所,她退出阅览室,又撞上那个洗头的女生,如今头上包着毛巾,依旧慢条斯理地走过。

    世界用它自在的步调运转,并不会在你摔跤、出错时停下来等待。

    吴彤走进系馆里的教室,看见李时晴握着铅笔正对着骨骼模型画素描。

    「最近很少看到你哦!」李时晴看了最后一眼那模型,像是确认它不会跑走似的,才转头跟吴彤对话。

    「嗯,系展。」

    「哈哈哈,我知道。」但那口吻的意思好像是,李时晴知道别的事物,「你也要画这个吗?」她比了比那个从头到脚结构完整的人体骨骼。

    吴彤摇头,她还差一张肌rou的结构图。

    「唐湘颖才是个死疯子,哼,一个週末卯起来画,他妈的艺用解剖学的作业一下都搞完了。」李时晴说着,没有点明里头的故事,把视线放回模型上头。

    吴彤听着侷促不安起来,唐湘颖很明显,是那种会用忙碌让自己忘记事情的人。

    李时晴只淡淡的说,有些事情靠时间,有些事情靠个人。

    「唐唐两者都需要,但反正她会走过。」李时晴边说,瞇着眼观察关节镶嵌的角度,「这很像爬山,有能力爬上去,就有能力下来。」

    李时晴就事论事的语气说,又是难得的严肃,吴彤猜,她的严肃有几分是因为手中的白素描纸跟铅笔、还有眼前的模型而来的?

    这让吴彤想起看展的柏森,想起她老是不知道从何而来、又会往哪里去的严肃,想起自己吃味的心理,想要她的专注可以全副的在自己身上。

    这是热恋期,记忆与思想的构成都是那个人。

    眼前闪过的风景、天空蓝上白色的云,好像都有她的身影;在吸进的空气里头,回想她肌肤的气味…

    思念。

    世界上居然有种事物,可以同时这样煎熬却美好。

    柏森。

    如果你是一条鱼,我是不是那个抽掉你悠游的海水的人?

    吴彤的心好像颗碰烂的水果,闷湿的发痛。她这样子的无言无语,为什么却还是老是伤害到她在乎的人?

    「喂,你觉不觉得,唐湘颖像一幅安格尔的画?」李时晴突然这么说,皱着眉头摸了摸画纸上肩胛骨一处,那儿下了太重的阴影。她转头翻找起吴彤的画箱,想找软橡皮。

    「新古典主义。」吴彤想了想,严谨而务实的风格,「很像。」

    「你呢,吴彤,你是写实主义的作品。」

    李时晴说完,看到吴彤困惑的神情又紧接着解释,「写实有时候是情感上的写实,并不那么视觉上的具象,但很真实。」

    吴彤似懂非懂地听。

    「即使你从来都不说,那些确实的事物,存在还是存在,你不用试图去抹灭,吴彤,你传达出来的讯息一向都是真切的,你是个很真的人。」

    是吗?她带给人的观感是这样子吗?

    「时晴,你是印象派吧。」

    李时晴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我以为你会说我是超现实主义哦!」她就是一个看似随意,但实际上充满细节的人,像印象画派的作品。

    以一个画派来代表那个人,感觉好深入、好剖析,吴彤踌躇着,铅笔在画板边缘搔刮,最后问出口了。

    「你有遇过,像抽象画的人吗?」

    李时晴感兴趣的转头看吴彤,但不过问她的文字指向谁。

    柏森是幅吴彤看不懂的抽象画,那些不明确地、隐晦的,吴彤老是弄不懂。但就是觉得,这画实在美的不近情理,她好想透析…

    李时晴猖狂笑后,安静下来,帮骨骼模型摆了个固定的姿势。

    「这种人…我没遇过,不过你该知道,抽象也是基建于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