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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苏

    

复苏



    早春时节,万物均已开始复苏,只是不经意的寒凉还是令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云裳从大门口直跑进来,看见父亲正有客人招待,没有多作停留,赶紧回房换下了身上过薄的衫子。

    母亲封晓荷随后跟进来,手上拿着一件刚织好的毛线开衫,摸到她沁凉的手背时,忙不迭把开衫给她套了上去。

    “出门的时候就说让你多穿些,你尽想着要风度。”

    “中午热得很,我原想用不着的。”云裳系好开衫的扣子,朝着封晓荷露出一个爱娇的笑容。

    “早晚还是冷的,你就是不穿也该带着,该添该减好歹不为难。”封晓荷帮着整理了一下领口,还是不确定女儿喜不喜欢,“觉得怎么样?”

    “妈的手艺当然是最好的!”云裳拍了个马屁,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带着一丝期待,放低了声音,“明天的活动——”

    封晓荷冲她眨了下眼,“放心吧,妈都给你做好了,只别让你爸知道。”

    “那肯定!”

    云裳的父亲云篷英是个十分古板的老学究,对于如今的一切新事物都充满着批判的眼神,就是对云裳上学校也存在颇多的意见。

    云篷英始终觉得姑娘家略识得些字明事理就好,在那些学府里成日被西洋的东西浸染着,难免失了原本的心性,倒不如找个好人家早点相夫教子稳妥,若非当初云裳的外公一力主张,云裳极大可能顺从了父亲的安排。

    云裳想到远在越州的外公,不觉想念,想着等放了暑假,一定去看看他老人家。

    最近学校开学,正值校庆,背后又有人注资盖新的教学楼,算得上双喜临门,所以让有影响力的学生趁着新生入学,一方面作为庆贺,另一方面也是热烈欢迎一下掏钱的金主们。

    云裳不算学生骨干,但是一手钢琴弹得好,师兄便托她做个开场。

    但显然,这类乐器在云篷英眼里依旧是不务正业,甚至是“靡靡之音”,最是消磨人的本性,所以十分不喜云裳接触。

    云裳只能阳奉阴违,利用学校的琴房偷偷地学。

    可能愈发刻苦的环境,愈能激发人的斗志,云裳的努力自学倒也小有成就。

    不过云裳对学到什么程度并没有太多的奢望,只是单纯喜欢,只要能弹琴,什么形式也无所谓了。

    傍晚,云篷英送别了几位同僚,家里才开饭。

    云裳出门前对着镜子整理好几遍细节,确定不会被父亲挑出毛病来,才放心出去。

    厅堂的侧边已经摆好了饭,漆得光亮的八仙桌和鼓凳整整齐齐放在周围。云裳坐过去,凳子腿也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古典的窗棱圈进去一家人举杯投箸的画面,像是佚名画册里的工笔画一样,精致却没有烟火气息。

    云裳已经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的沉闷气氛,云篷英却难得开口:“今天怎么回来得迟了些?”

    云裳还以为自己回来的动静没被发觉,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忙道:“学校的礼堂有扫除。”

    云篷英不疑有他,只是对此颇多意见,由不得就又开始念叨:“说是读书,怎么扫除的事儿也得你们学生?有这功夫,还不如择个良婿,洗手作羹汤。”

    云篷英的这一套说辞,云裳从小听到大,只觉处处都透着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听久了内心也毫无波动,只是惯常沉默不语,既不听从也不反驳。

    而一旁的封晓荷,也只是看了看云裳,眼神里敛着一种莫可奈何的妥协,偶尔地插一两句“云裳还小”“不着急”之类的话。

    也是云裳现在真的年纪还不着急,上头又有外公在,所以云篷英说来说去倒也没有特别逼得紧。一番话后,饭桌上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云篷英古板,对云裳的家教也很严苛,举凡出门都需要报备。

    云裳提前跟表妹白秋露打了招呼,第二日过了晌午,白秋露便来找她,以教授课业为由把人带了出去。

    对于自家这个呆板的姨夫,白秋露也很纳闷:“姨夫怎么还是这样不通情理,看见他半天不出声,我都要憋死了!”

    云篷英年过半百,云裳不指望他能转变思想,作为子女也没有说他不是的道理,笑了笑绕过这个话题:“总这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是我托你姨妈做的,小小心意。”

    白秋露打开云裳递过来的袋子,抖出来里面的一套小洋裙,高兴不已:“姨妈的手艺还是这样好,比我在百货大楼买的那些好看多了!”

    “你不嫌弃就好。”云裳见她真心喜欢,松了口气。

    白秋露随母亲封晚梅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外贸商,虽然是不知排序的姨太太,生活上却也优渥许多。

    白秋露知道云裳喜欢弹钢琴,便经常带她去家里用闲置的钢琴,可谓是雪中送炭。

    封晚梅只得白秋露一个女儿,家中大老婆小老婆的私生子不计其数,能真心交流的实没一个,因而跟云裳走得最近。

    云裳也将白秋露当做亲meimei一般,又记着她时常帮自己遮掩父亲的盘问,举凡得了什么好东西或是去做什么事,头一个想到的也是白秋露。

    两人的母亲本来也是亲姊妹,只是因为当初封晚梅给人当了姨太太,一向精明的云裳外公极力反对,闹到后来父女如同仇人,已有十来年都不曾再见。

    封晚梅记着自己这个jiejie,对云裳也算爱屋及乌。即便看不惯自己那个古板的姐夫和他们不甚宽裕的家庭,对云裳倒是极为亲近,常买东买西地送来。

    云裳说了几次,也挡不住她这位小姨的热情,只盼着毕了业有了自己的经济基础,再图报答。

    “这次好像是你们学校的十年校庆?听说好多留学的学生也都赶回来了,廷溪哥也会来么?”白秋露眨巴着水亮的大眼睛,有点期盼地看着云裳。

    云裳也不是太清楚,道:“应该会的,他还是上一届的学生代表。”

    白秋露似乎松了一口气,坐回身翘了下脚,显得很高兴。

    要当着众人的面演奏,云裳还是有些紧张,一直默默温习着曲谱,手指在青绿的裙子上轻敲着节奏,一边听着白秋露叽叽喳喳的声音,也丝毫不被打搅。

    “我听我爸说,这次苏承也会出席,这还是平州乱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呢。家里的那几个都想去瞧热闹,可惜没机会!”白秋露说到这里,觉得自己抱上了云裳大腿,不禁得意地搂着她的胳膊歪在她肩上。

    云裳是不清楚一个人有什么好瞧的,也不觉得这是多重要的场面,不过看白秋露开心,她也就会心一笑。

    白秋露又抬起头来问她:“表姐你去演奏,到时候会不会作为代表去给苏承献花握手啊?”

    云裳摇了摇头,听她这半天都是“苏承苏承”的,敲了下她的额头,“你说来看我演奏,该不会其实是冲着这个人来的?”

    “才没有!”白秋露心道便是别有目的,那也不会是苏承,“我可没那个胆子觊觎苏家的男人。”

    白秋露说着还夸张得抖了一下,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云裳一向不太关注大方面的形势,纵然“苏承”这个名字听过很多次,也还是处于空白的程度,远不至于到退避三舍的地步。

    白秋露看她神色淡淡的,就说道:“表姐你就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这样可不行,你得多了解时事,不然哪天撞上这位,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裳看她端着稚嫩的脸说着这番话,只觉得想笑,再者说起来她一介平头老百姓,跟那些风云人物天壤之别,又哪里会有交集。

    “就是皇帝老子杀人,也得讲究个理由。”云裳暗自嘀咕了一句,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