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狩猎丛林 2

    上了车，陆则舟忽然问道：“你想跟他谈什么生意？别怪我没提醒你，灵飞的个性我们都清楚，向来是骗死人不偿命的，我就没听过他嘴里有两句真话，演戏绝对是一流的。”

    “那是，晶晶不是还说过，他应该当演员么？”陆则琛笑着说，“你就不用cao心了，我有分寸。”

    他看到陆则舟的表情仍然没放松，叹了口气，说：“好吧，你也知道，有些人一直很碍眼，我想把他们给一个个地拔掉。一个人做起来，有点吃力，他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老杰克？”陆则舟有点轻蔑地说，“为这个老头子，你值得去找灵飞合作么？跟他合作，太危险了。哥哥，别又被他外表骗了，我们上他的当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差点丢了命，你如今还想再来一次？”

    “小陆，你一向没这么罗嗦的啊。”陆则琛说，“好了，马上到家了，你先回去睡吧，我还有约。”

    说完这话，他又顿了顿。“我自己开车，不用人跟着我了。”

    陆则舟扭过头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又是那种没有温度的嘲弄的笑。陆则琛相当不喜欢他这样的笑法，感觉像是个精雕细作的玩偶，眼睛也是用玻璃做的，漂亮，但却没有属于普通人的情感。

    “好啊，你晚上不会回来了吧？”陆则舟笑着说，他的眼光在陆则琛脸上游移，“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有什么不对了吗？”

    “没什么。只是……”陆则琛沉默了片刻，说道，“总觉得记不住你的脸。”

    陆则舟又笑了，他的笑容是甜美的。“哥哥，这已经是最接近的样子了，你不要再奢求更多了。不管我是什么样子，我都是你兄弟，我早说过了，你不用再纠结这一点了。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呢？”

    说完这句话，他就下了车，朝陆则琛挥了挥手。“拜拜，明天见。”

    陆则琛看着他走进大门，笑了一笑，把车开走了。这种情况，他是不需要司机，也不需要保镖的。

    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个正大光明的地方。

    唐灵飞走到车边上，他的贴身保镖弯腰替他拉车门，一眼看到唐灵飞的眼睛，失声叫道：“少爷，您的隐形眼镜……”

    “开车。”唐灵飞上了车，冷着脸说。

    “今天晚上您还有约。”

    唐灵飞说：“都取消，直接回去吧。”

    他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在黑夜里，苍白得像块玉似的在发光。那只碧绿的眼睛，在一片蔓延的黑里，七彩的霓虹里，碧绿的翡色的幽光，也在蔓延。哪怕是闭上眼，眼前也是无限延伸的红，在灰蓝的海的地平线上燃烧的火，灼热的热度几乎能燃烧到肌肤之上。鼻端闻得到烟的味道，一直呛到肺里。

    还有带着海腥的潮湿的泥土的味道，和新鲜的青草的味道。这味道就在鼻端，甚至能感受到青草扎在脸颊上的感觉。

    唐灵飞的手指深深地抠进了泥里。那种痛，从没体会过的痛，尖锐得像烧红的铁，像要把人刺穿，也像是要把身体活生生地劈成两半。痛得他快要昏厥过去，又被痛醒过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血腥味跟海风，青草，泥土的味道，融在一起。压在身上的那个人，汗水浸在了唐灵飞的皮肤里，也跟他的血混在一起。

    他把唐灵飞翻了个身，让唐灵飞对着自己的脸，去吻唐灵飞的嘴唇。

    唇舌交缠的深吻。

    唐灵飞突然惊醒了过来。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衬衣都被湿透了。车刚好停下来，停在他家的大门口。

    保镖下车拉开了车门。“少爷，到了。”

    唐灵飞一只手按在额头上，他的头还在疼，一时间无法从现实与噩梦的边界里挣扎出来。

    他仍然坐在车里，沉默地望着面前的那幢建筑，白色的，在夜色里发着淡淡的微光，冰冷而孤独地矗立在黑暗里。

    “少爷？”

    唐灵飞淡淡地笑了一下，嘴唇微微地弯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眼睛也眯缝了起来，像弯月牙，整张脸都立刻生动了起来。

    “没什么。”

    只是觉得这个家也不像是个家，再奢华的屋子，也只不过是个在黑夜里冷冰冰瞪着人看的怪物而已。

    哦，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不过四五年而已，弹指一挥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可是，自己却早已不认得几年前的自己了。

    那时候，是不是更快乐一些。

    即使在死亡和黑暗的边缘一个人孤独徘徊，也比迷失在欲望的丛林里来得好。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唐灵飞皱眉。能直接联系他的人，屈指可数。

    “小陆，你找我有什么事？”

    陆则舟在电话那头吃吃地笑。“你在哪里，灵飞？一个人吗？”

    “我回家了。”唐灵飞说，“当然是一个人。你什么意思？”

    陆则舟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想确认一下。我哥没缠着你谈生意么？”

    他也不等唐灵飞回答，干脆俐落地挂了电话。

    唐灵飞站在窗口，俯视下面的码头。码头起了火，烧得半边天都是红的，连灰蓝的海水都被映得火红一片。

    他两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缓缓地上升，他的脸也变得朦朦胧胧。

    “灵飞。”

    他回过头，看到陆则琛正端着两个酒杯过来。酒杯里是血红的酒，几乎像是流了一地的鲜红的人血。

    唐灵飞把烟头扔了，接过了陆则琛递过来的酒。“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里都乱成这样了。”

    “老杰克的书房啊。”陆则琛笑着说，“这酒他藏了多少年，当宝贝似的。所以说，人不要太吝啬，一旦太吝啬，连享受的机会都不会有了。老杰克非要跟我争，现在……你看，现在连安享晚年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的杀手作风，可一点没改。”唐灵飞把杯子放到鼻子边上，闻了一闻，“这么多年了，陆伯伯和小陆，都还没把你的性子给扭过来？”

    他靠在落地窗前，背着光，陆则琛看得到他半侧的脸。高挺的鼻梁的曲线，依稀能看出唐灵飞的混血血统。他侧脸的线条是优美而高贵的，睫毛在光影里，又长又黑，偶尔柔和地颤动几下。

    火光映在他的眼里，他的脸似乎也染上了血色。奇怪的是，却多了种让人不敢逼视的艳光。

    唐灵飞啜了一口酒，回过头，正想说什么，就看到陆则琛在牢牢地盯着他看。“阿琛，你看什么？好像你不认得我似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合作是我提出来的，主意可是你出的。亏你长这么漂亮一张脸，手段却那么阴毒。”陆则琛微笑地说，“小陆没有说错，你比以前，是变多了。”

    “否则我怎么能够在这个丛林里活下来呢？”唐灵飞的眼神，一瞬间飘远了，“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唐家我那么多个兄弟，我要坐得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是你想要的吗？”

    唐灵飞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不，但我别无选择。一旦进入丛林，不是你被别的野兽撕成碎片，就是你把他们给吃掉，没有第三个选择。”

    “是啊，我相信你的话。”陆则琛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的兴趣，似乎并不在这上面，所以我还真觉得有点儿奇怪。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又真了解你什么呢？”

    唐灵飞微微一笑，他的眼里，带着点淡淡的伤感。“你已经足够了解我的了，我都很久没有这么跟人说过话了。”

    陆则琛耸了耸肩。“我也一样。”

    唐灵飞望了他一眼。“小陆呢？你们感情不是一直很好么？”

    “小陆？”陆则琛笑了笑，“你知道的，某种程度上，我甚至有点怕他。看着他，我就会想起很多事……我永远不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唐灵飞沉默了。他的睫毛低垂了下来，视线也像是在看着自己回忆里的某个遥远的地方。

    陆则琛注视着他，轻轻地说：“……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迷人。”

    唐灵飞就像没听到他这句话似的，顾左右而言他。“你的未婚妻呢？跑了？”

    “晶晶？”陆则琛又耸了耸肩，“你还好意思说？灵飞，你忘了，是你把我未婚妻给吓跑的啊。”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唐灵飞笑了起来，他看起来是真觉得好笑了，连眼睛都在发光，“对啊，田晶被你脖子上戴的那截人骨头给吓坏了，一声尖叫就跑了。怎么，你难道没有去哄回来？”

    “就因为你，让她觉得我像变态，戴截死人手指骨头在脖子上，哄也哄不回来。”陆则琛叹了口气，看着他说，“怎么样，灵飞，这是你的过错，你应该补偿我吧？”

    唐灵飞继续顾左右而言他。“你省省吧，你真当我不知道？田家式微，你跟田晶的婚约，你自然也不想履行了。”

    陆则琛又叹了口气。“那是我父亲决定的事，后来同意取消婚约的也是他。不过，晶晶自己的意愿，还是起作用的。”

    唐灵飞问：“现在她在哪里？”

    “不知道。”陆则琛说，“田家如今就像消失了一样。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唐灵飞似笑非笑地说：“那自然，现在你陆家独占鳌头，别的家族自然也只有销声匿迹的份了。难怪你一直没结婚了，找不到合适的人吧。”

    “我要找身份地位差不多的，自然也只有找你姓唐的了。”陆则琛笑着说，“怎么样，灵飞？”

    唐灵飞把嘴一撇。“不好意思，唐家的人没有配得上你陆家大少爷的。”

    陆则琛只得继续叹气。看样子，唐灵飞是不肯接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