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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

    

    曹cao十五岁的时候,曹嵩迷恋上了风水,曹cao对此嗤之以鼻。他剔着牙看父亲指挥着吊车将两米宽的青石水缸按着特别的角度摆放在院子里,心想有这钱不如去叠纸炮,好歹能听个响儿。

    曹嵩看出了他的心思,指着他的鼻子说:“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信这些东西,你也跑不了。”

    曹cao应付了几声,把牙签随手扔在庭院草地上,转头回房间,那天他在日记里写道:如果长大就要变成父亲这样可笑的大人,我宁愿不长大。

    十五岁的曹cao永远也想不到,还有五个月就要三十岁的自己会挤在人圈里请大师给自己“算算”。

    今天是袁术妻子冯清的生日,此时的袁术事业上正是节节攀升之时,家里娇妻在怀还有了身孕,真是内外兼修,整个汉东都没有比他更得意的人了。

    这次老婆过生日袁术直接包了一层西江月,汉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给他个面子出席,曹cao也在其中。他和袁绍坐在一起,袁绍喋喋不休地小声跟他讲袁术上个星期和情儿在酒店开房被冯清当场捉jian,冯清说什么也不过了要收拾东西回自己家,袁术好说歹说,就差跪搓衣板了,冯清这才留下。袁术为了赔礼道歉才大办这次生日宴,因为啊,冯清其实也是小三上位,袁术以前的女朋友是他大学同学……

    曹cao听不进去,他看着大厅中心舞台上恩恩爱爱的袁术和冯清,心像一个放久的橘子一样,虽然皱巴巴的但依旧很酸涩。

    他的老婆刘楠在年初因为医疗事故去世了,留下一个两岁的儿子曹昂。曹cao和刘楠是一夜情的炮友,未婚先孕后为了应付家里的催促便登记结婚了。俩人感情并不深厚,充其量就是搭伙过日子的夫妻,可多年的相处也有了感情。

    曹cao中年丧妻不到三十就成了鳏夫,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工作上,原来单位的同事举报曹cao有私业,导致他失去了工作,他一咬牙跟父亲借了点钱,决心创业,然而新公司看起来一点起色也没有,如同一个吞金兽,扔进去多少投资半点回报也看不到。

    在一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曹cao严重失眠,有些神情恍惚,他在想是不是这真的是他的命运作祟,冥冥之中事情按着规律向前发展,只要掌握住这规律就能掌握命运。

    通俗来讲就是风水运势。二十九岁的曹cao佩上奶奶传给自己的祖母绿胸针,戴着爸爸送自己的手串,给妻子超度的时候他还跟庙里要了一些香灰压在枕头底下。但都无济于事。

    生日宴上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他叫左慈,是一名研究古文的大学老师,另一个身份是玄学大师。曹cao早就听说了他的大名,很多达官贵人都排着队捧着钞票去找他算命却连他面都见不到。这次左慈来是看在袁逢的面子上,他坐在袁逢身边两人侃侃而谈,没一会人群就像苍蝇一样围上去。

    曹cao将杯子里的茶根儿一饮而尽,下定了决心一般走过去,挤进人群里。

    左慈正握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来回摩挲,说你看你呀这月丘突显,将来桃花运不少啊!

    他将女孩说放下的时候,无数个手和脸又凑上来,他一抬头对上曹cao的脸,看见他布满血丝被厚厚黑眼圈托着的疲惫眼睛,发出一声惊叹:“欧呦!小伙子了不得!”

    “小伙子叫什么?”

    “曹cao!”曹cao挤到左慈面前,左慈伸出两只手隔空点了一下他眉毛:“啧啧啧都看看,这眉毛清高长,将来必定名声远扬,眼宜狭秀,中年收成丰登,就是这左眼偏小,这是克妻之象。你人生有两坎,三十岁前一坎五十岁以后一坎,过了这两坎,这一辈子荣华富贵功成名就。”

    “要是我连这第一道坎都过不去呢?”曹cao面色阴沉地问。

    “说来听听。”

    曹cao小声将这一年的不幸一五一十说了,左慈一拍手:“我说什么来着?你克妻!我说对没有?”

    见曹cao不吱声,左慈收敛了一些,对他招招手示意靠近,“我教你一招,你去找一个有福命硬的女人,你和她阴阳相抵,不仅能助你跨过坎去,还能不被你克死,两全其美。”

    曹cao听了无语,他以为大师有什么明招,结果就这?这条建议跟让人饿了去吃饭有什么区别?他勉强笑笑,“那什么样的女人算有福?”

    左慈环顾四周,突然指着十一点方向说道:“像那样的女人就是有福。”曹cao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公孙瓒正在跟冯清客套寒暄。

    “袁术老婆?”

    “不是!旁边那个。”

    曹cao目光移动,定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女子身上。离得太远曹cao看不清她的五官,只看她穿着一条中规中矩的黑色裙子,左手揽着右手臂看起来十分拘束,亦步亦趋地跟在公孙瓒后面。

    但左慈这老家伙养生有方,视力比他这个戴眼镜的好太多了,他看着那个方向,感叹着轻轻摇头:“那个大垂耳多有佛象,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标志的人,可千万别打耳洞,这就是标准的有福之人呐!”

    这时候曹cao终于觉得这人有点扯了,正好袁绍叫他,他跟左慈道谢后赶紧离开了人圈。

    宴会上来了很多老朋友,曹cao暂时忘记了现实沉浸在推杯换盏中,宴会的女主人冯清过来跟他们敬酒,曹cao问袁术呢?

    冯清一撇嘴:“他呀大忙人!跟公孙谈生意去了,把我一个人扔这。”

    公孙瓒和他们这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子弟不一样,是寒门出贵子。从山沟沟里考到卢大,当时卢植还不是纪委,在大学当教授,公孙瓒就是他的得意门生。

    后来公孙瓒大学毕业凭着一张帅脸巴结上副市长候江的千金候锦。一开始候江看不上他,据说是因为候家老太太去世的时候,公孙瓒在坟头前哭晕过去直接感动了候江,才应他当了候家女婿。

    有了这层关系,公孙瓒的事业一发不可收拾,在二十五岁之前就实现了阶级跨越。

    不过都说阶级提升很简单,真正难的是保持成果,要想稳固阶级地位必须要两到三代人的积累。

    及时公孙瓒如今再有钱,依然无法容入他们这个圈子,只能像菜园子外的野猪一样在篱笆外不停地徘徊。

    “刚才公孙带来的女孩是什么人啊?”曹cao推了一下袁绍,问他。

    袁绍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说:“带的新员工,听说是在卢大的学妹,他俩差四岁,学妹大一入学的时候公孙瓒大三,俩人能有什么交集,你自己想想吧!”

    袁绍冲他一笑,话里有话。

    “那他胆子是真够大的,自己事业刚有起色就敢养小蜜,不怕他岳父跟他翻脸。”

    “男人嘛,不就这样?”

    饭饱酒足后,宴会来宾开始拿着酒杯乱窜,像蜘蛛一样在宴会上拉起各种各样的丝络编织自己的关系网。曹cao还是经商的新人,也需要扩张自己的关系网,这次来也是希望袁绍能带自己认识些圈内人物。

    陶谦是徐县钢丝厂的老厂长,这徐县钢丝厂虽然听着土气,却是正儿八经的国企,厂子里养着几千号人的吃喝拉撒,一个厂子养起来一个当地有名的富裕县。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陶谦正在跟姑娘们说笑。陶谦坐的位置原本是公孙瓒的,为了方便聊天他趁公孙瓒不在向右窜了一位。

    右手边小姑娘就是公孙瓒的那个学妹,小学妹右手边是商管局的副局刘虞,她跟冯清是大学舍友。

    老家伙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姑娘笑得前仰后合,学妹脚尖支在轻轻摇晃脚腕摆弄小腿,笑得膝盖都在抖,她穿着不合身的礼裙,溢出来的乳rou都被勒得发红;

    刘虞一手拿着茶杯慢慢摇晃一手掩着嘴,眼睛眯成一弯弯的缝。

    “看来陶厂长这顿饭吃的很高兴!”袁绍拿着酒杯走到陶谦身边。学妹和刘虞都收敛笑容整理衣装坐好。

    “呦,袁会长这么忙还有空看我呀!”陶谦夸张地提高音调, 依旧掩饰不住声音中的沙哑和苍老。

    “您身体还好啊?”

    “诶诶,托您的福,还算可以,就这么活呗!你身边这不是曹腾家那小子吗?”

    “认识啊?”

    “认识认识!”陶谦转向曹cao,“我听人说你辞了公家的工作下海创业了,是好事,现在你们赶上好时代了,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上天!”

    曹cao干笑了一声,不知道这老头是老糊涂了口不择言还是故意阴阳怪气。

    “你认识刘虞吧?你们以前还是同事呢?”陶谦隔着那个学妹指了一下正在看手机的刘虞,刘虞抬手就算打了个招呼——俩人是完全不熟的同事。

    “这是卢纪委的学生、公孙瓒的同学,叫刘备,跟市长刘辨还是亲戚!”

    刘备笑了,笑得十分心虚。她拿酒杯的姿势很生疏,两只手捧着只有茶水底儿的酒杯来到袁绍和曹cao面前敬酒。

    她看上去挺年轻的,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但她的手上布满粗糙的纹路,和她的年纪和生疏的姿态不符。曹cao注意到她的耳朵,耳垂大而厚重,随着头的转动轻轻擦着脖子摆动。

    曹cao喜欢给女人买首饰,也喜欢给女人挑首饰,他看着那白脂玉一样的耳垂,心想不戴个珍珠耳饰可惜了。

    曹cao对刘备第一印象不错,因为刘备看上去不是个聪明女人。男人都不喜欢聪明的女人,比如刘虞,她有超模的脸和身材与能当正局的脑子,却让男人感到厌烦。反而刘备这一副磕磕愣愣的模样,能讨不少人喜欢。

    刘备举起酒杯:“袁会长、曹科长……”

    曹cao发出一声嗤笑,“我早就不是科长了!”

    刘备自知失言用手指捂住嘴巴。“那是什么?”刘备将自己放在下唇上的手指拿下来,指了一下曹cao的胸口。

    曹cao低头,那是他奶奶送给他的祖母绿项链。曹cao奶奶生前喜欢收藏各种奢侈品项链,这条祖母绿是她的最爱,后来给了曹cao让他给将来的孙媳妇。但刘楠不喜欢祖母绿,觉得这是老人才爱戴的首饰,曹cao就将项链改成胸针,占为己有了。

    “这是祖母绿宝石,你没见过吗?”曹cao用手揪着衣服让她看,宝石切面闪烁着深邃的光。

    刘备摇摇头,她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曹cao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绿色的反光,盈盈闪闪仿佛另一块绿宝石。

    袁绍低头拆烟盒,趁机在曹cao耳边说:“公孙瓒真是的,赚那么钱也不给小情儿买块宝石,这怎么能让人死心塌地地跟他呢?”

    曹cao有一个毛病———面对异性的时候容易冲动。这大概是所有雄性动物的通病,也不能怪他。

    但也不能说在那一瞬间动物本能占领了他的大脑,他其实想了很多:刚才左慈说过的话、刘备和公孙瓒的关系、陶谦对刘备的评价…

    总之,鬼使神差的,曹cao想逗逗面前这个厚脸皮的小姑娘,将祖母绿胸针摘下来放在手掌中递到刘备面前。刘备张大嘴,伸出手捏起这枚闪闪发光的胸针然后握在手中,手臂垂下去。

    曹cao愣了一下,他其实没想到刘备会接。胸针上的祖母绿有小指甲盖那么大,光一颗裸石就能卖到小三万不止。那个闪着奢侈光芒的宝石胸针消失在刘备粗糙丑陋的手中。

    刘备虽然看上去不太富裕,但看上去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体面姑娘,二十二三岁的青涩年纪,更何况她是公孙瓒手下的人、卢植的学生、还号称是市长亲戚,怎么能乱收别的老板的东西?

    “谢谢!”刘备笑嘻嘻地点头致谢。“你喜欢就好,”曹cao笑着看了一眼刘备酒杯中的茶叶渣子,说:“收了我的东西陪我喝杯酒吧!”

    刘备拿起茶壶,“我是公孙瓒的司机,一会还得开车送他回家,就以茶代酒吧!”

    曹cao悻悻和刘备碰了杯,怀着被坑走一块祖母绿的怨恨,他狠狠撞上去,酒溅进她的茶杯里。

    曹cao要去下一桌了,临走前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捏了一把刘备侧腰的rou,他看到厌恶在刘备脸上一闪而过,随后换上一副惊慌模样——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巴看向曹cao,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公孙瓒和袁术谈话结束,俩人的气场都很压抑,谈话过程和结果大概都不如人意。

    公孙瓒头顶着一片压抑的乌云回来了,他没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一屁股坐在陶谦的空座位上,

    刘备站起来走到公孙瓒身后,俯下身子跟他说话。“你喝酒了吗?”公孙瓒皱着眉头吸了吸鼻子。

    刘备坚定地摇摇头:“没有!”

    生日宴的男主角女主角都到齐了,夫妇俩开始轮桌敬酒,后面人跟着收礼物,宾客们拿出自己的礼物说着客气话。

    从俩人下场开始,刘虞就说要去上厕所,委托刘备把一个小盒子送给冯清,然后头也不回地拿着包离开了。

    知道这次来参加上流社会的生日宴,刘备咬咬牙从路口流动的收酒贩子那花了三千块钱买了一瓶93年的小木桐红酒。

    公孙瓒准备的是一幅大师的奔马图,当时刘备还问他,不是冯清过生日吗?她喜欢这种东西?

    公孙瓒摸摸她的头,说:你不懂,这生日宴重点在“宴”而不在“生日”。

    现在袁冯夫妻俩走到这儿来了,公孙瓒挤出一丝笑容,和袁术同样挤出一丝笑的脸僵僵对上,干巴巴地说出一声:“冯夫人,生日快乐!”

    袁术问她:“怎么没带你家那位来?带了个年轻人?“

    刘备能看到公孙瓒咬紧了牙关,但脸上依旧笑咪咪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她呀回我岳父家里,没空陪我,我总需要个提包开车地吧,就把新来的带上了。阿备,你过来。“公孙瓒扯了一下她的衣服,”这是袁老板只是冯夫人。“

    “诶诶,袁老板好,冯夫人生日快乐。“刘备上前敬酒,袁术握紧酒杯没有动,冯清出来打圆场:”好好好,快乐快乐。“

    刘备拿出字画、刘虞的小盒子和自己的酒。冯清双手捧过刘虞的礼物,袁术不屑地说:“你这个老同学牌面可够大的,不愧是当上副局地人。“

    刘备想在袁术面前展开那幅画,给对方看看里面精妙绝伦的大作,但袁术示意身后人直接将书画卷好收下。

    反倒是看到那瓶红酒的时候,袁术挑了挑眉,他从手下人手里劫下这瓶酒。93年小木桐的酒标是一个素描的裸体少女,袁术挑眼看着刘备,说:“跟你挺像的哈。“

    酒瓶在他手里转了几周,袁术把就递给手下,说:“打开,尝尝。”

    随着“啵!”一声,酒塞跳出来,服务员拿来一盘红酒杯,袁术倒了三杯,给妻子一杯,公孙瓒一杯,自己一杯。

    光闻了一下味道,冯清就遮住了口鼻,公孙瓒面无表情地喝下去,而袁术喝了一小口,在嘴里含了几秒就吐回酒杯。

    “我办生日宴你送假酒是吧?”袁术厉声问道。

    “我,我不知道是假酒。”刘备结结巴巴地回答。

    “不知道?那给你尝尝。”袁术将刚吐了口酒的酒杯送到刘备面前。

    刘备眨了眨眼睛,死死盯着袁术手里的红酒杯,好像在盯着什么让她恐惧至极的东西。最终叹了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伸出手。

    “差不多得了!”公孙瓒站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冲着谁来的,我给你老婆一个面子今天不跟你计较你别登鼻子上脸。”

    “嘁!”袁术牙缝里挤出十分轻蔑的一声,“你们这种人!”他看了一眼刘备:“赚多少钱都改变不了骨子里的穷酸。”

    他把酒杯扔到刘备怀里,刘备没反应过来,酒撒在她租的裙子上。

    公孙瓒把刘备手里的酒杯夺过来放在桌子上,起身离开,刘备半跑半走地跟他离开。

    “是我的问题,我跟他因为招标的事儿没谈拢,他拿你撒气,你别放心上。以后这事儿多着呢!”公孙瓒一边安慰她,额头上一边冒出青筋。

    刘备倒没什么屈辱感,比起虚无缥缈的自尊心她更担心弄脏了租的裙子要赔押金。

    刘备让公孙瓒先去车里 她去厕所清理一下。

    正在她对着盥洗台的镜子 用卫生纸吸胸垫里侧的红酒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刘虞。

    她穿着灰色针织毛衣,盯着毛毛躁躁的头发,在女厕所的角落里抽烟。

    她站着灰尘和阴影里,但此刻在刘备眼中却散发着一圈圈的闪耀光晕。

    好想变成她呀!好想变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不应付就不应付的人;好想变成努力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人;好想在世界纷纷乱乱的时候躲在厕所角落里抽烟;好像抽烟自己打印衣服而不是租来的根本不合身的裙子……

    刘虞没看到她,抽完烟就匆匆离开了,只剩下刘备和一团团沾满假红酒的卫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