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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来信

    

第四章、来信



    连翘醒来时,枕边已不见人影,夫子向来起得早,她早已见惯不怪。

    桌上盖着半碗温热栗子羹,浓香四溢,色泽诱人,但却不可多食,有损脾胃,遂夫子每次只熬半碗给她,却是能解她半月之馋。

    温风进房时,便见她正捧着木碗舔边沿的浓汁。

    终究还是个孩子,贪嘴的性子半点儿未退,温风摇头轻叹:“吃饱了吗?”

    见他突然进来,连翘忙放下汤碗,低头舔去嘴角羹渍:“饱了,今日要带何书,夫子?”

    “中庸。”温风抬首,见她正踮着脚去够书架上文卷,起身指了指她身后长案,“书我给你放案上了,走吧。”

    连翘回身,方才发现木案上书卷,连忙拿起揣进怀里,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

    云兮学府连着这座黎颐后院,迈过月门,便是一座座错落有致学堂。

    思齐阁是云兮学府的上舍之教,云兮学子按纪龄、试绩,分了外舍、内舍、上舍之堂,初入学府的髻年学子,皆入外舍。

    连翘的纪龄远不足以进上舍,试绩更是不甚出众,但她自入学府便一直跟着温风,久而久之,学堂里的学子早已见惯不怪。

    比之思齐阁的学子,连翘纪龄小,个子也不高,即便坐在首排,也不觉显眼。

    授课时,夫子也不时常提问她,只在她盯着窗外飘渺出神时,方才走来,拿手中竹尺轻轻敲几下她的桌子。

    夫子向来温和,从未体罚过学子,其他夫子的戒尺都已打烂了好几个,而他的竹尺,却被用来翻书。

    纵然夫子脾性好,但沉默不语时,只肖眯一眼凤眸,不怒自威的气宇也让众学子噤若寒蝉,不敢造次。

    晨读散堂时,温风留了几个学子背文,连翘便也趴在桌上,等他一同回院,但温风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到堂外散散神。

    坐了一个清晨,连翘本也累了,伸了伸懒腰,低头时,拿书挡着脑袋冲身后宋子霖飞快使了个鬼脸便冲出学堂。

    宋子霖气馁塌了眉眼,盯着手中书卷却是半分心思都无。

    他居然还赶不上一个女子,这小丫头都能答得上来的问题,他却满脑子浆糊,连笙与瑟都分不清。

    连翘躲进栖亭里,翻出怀中藏了半日的枣泥酥,摊开帕子,吃得咯咯笑出声来,夫子定是不知,清晨她在书架上翻找的,是这手中的枣酥。

    夫子哪里都好,事事纵容她,但对她吃糕点一事却是严加管教。

    连翘吃了一半,便将剩下一半枣饼又小心翼翼包好,她记得昨夜夫子给了她荷囊,且都还没来得及拆绳。

    连翘揣好枣酥,起身时,老远便看到陈弘正朝此处走来。

    此人是柳城的驿使,常为云兮学府的子弟往来送信,是个信差,与连翘也碰过几次照面。

    他入进亭子时,连翘随即仰了笑脸唤道:“陈哥哥好。”

    她见了下巴光秃秃的男子,都会唤声“哥哥”,而留了胡须的,则唤“叔伯”,这是温风教她的。

    陈弘笑然应声,探着身子朝学堂处张望了几番,回眸道:“怎么就你一人,温夫子呢?”

    “夫子还在学堂教书。”连翘如实应声。

    “几时能完事?”

    连翘摇了摇头:“不知道。”

    闻言,陈弘皱了眉头,犹豫了几刻,终是解下腰间皮囊子,翻出一封红墨梅枝的信纸来递给她:“给温夫子的,替我交给他。”

    “夫子的?”

    连翘接过信纸,见黄纸封皮上“温风·温夫子收”时,方才确信,这的确是夫子的来信。

    陈弘走后,连翘摸着手中信袋满头雾水。

    温老夫人去世后,夫子便没了故人,何人会给夫子写信?

    连翘着实想不通,起身拿着信物去寻温风。

    晌午的日头正是耀眼,连翘举着信纸遮在头顶,眯了眯眼,却是顿了脚步。

    暖阳映得信纸薄如蝉翼,信封里,白纸黑字便也瞧得一清二楚。

    “赵姑娘?赵文晴?”连翘歪了歪脑袋,又将信封翻了个面儿去瞧。

    早年,温风与赵府千金玉偶天成的佳话在姑苏城传得沸沸扬扬。

    温风才貌双绝,而赵府千金更有姑苏第一美人之称,两府又皆是官家后世,望衡对宇,门当户对,便也趁势结了亲家,但大户人家子女未有早婚之说,两家便商定,待赵府千金年满二十再行亲事。

    最终,这门亲事随着温老夫人过世便被遗忘搁置,如今突来书信,其中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此事关乎夫子终身大事,连翘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回了思齐阁,却是不见温风身影。

    宋子霖正是收拾书卷,抬眸见窗口趴进来半截身子正是探头探脑,不由哼了一声,起身嘟囔道:“又忘带何……”

    “夫子呢?”连翘问声。

    宋子霖皱眉:“走了,你没见他……”

    然他话未说完,连翘已跑没了踪影。

    秋日的午阳仍是有些灼热,连翘跑得满头大汗,终是在小院中寻到了人影。

    温风正在剥板栗,抬头见她气喘吁吁闯进院来,起身湿了脸帕递给她:“去了何处,跑这么快作什么?”

    “夫子……”连翘上气不接下气,汗水腌得一双眼睛生疼。

    “坐下说。”温风扶着她坐上石凳,捏着帕子仔细擦去她脸上汗水,“何事急成这般?”

    “夫子,信。”连翘将怀中信封放在桌上,喘出一口气来,“是赵姑娘的。”

    温风皱了眉宇,拿过桌上红墨腊梅信纸进了屋。

    连翘老老实实端坐在桌旁,剥着碗里夫子未有剥完的栗子。

    板栗是刚炒的,焦糊的外壳又黑又烫,连翘剥了几个,便失了兴致,转身拿过竹竿去敲院中核桃树。

    她要踮着脚尖才能将竹竿伸到密叶丛丛下的核桃枝上,而后轻轻一敲,熟透的核桃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听闻声音,温风出了屋来,望着地上蹲着的连翘凝了长眉:“给你剥了栗子怎么不吃?”

    “夫子吃。”连翘兜了满裙的核桃,倒在墙角簸箕里,摊开,放在阳光下。

    温风叹息一声,   拿过石桌上帕子扯着她擦干净小手道:“我出去一趟,屋里桌上盖了饭菜,你用过后歇一觉再去学堂。”

    连翘点头,坐下来拍了拍满是落叶裙子。

    温风转身,行至院门时,倏然回身,不甚安心叮嘱道:“记得吃饭。”

    连翘抬眸,冲他咧嘴笑了笑:“知道了,夫子。”

    温风微微点头,方才转身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