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08
苍白的世界。血流一股一股地冲上脑心,许延合上箱盖走进院子,一草一木,一人一景,都在试图召回遥远的记忆,而父亲死了,死了,再也活不过来。风很大,很凉,带着一股青草的气味,葡萄叶如一张张破碎的纸片,在夜色中散乱翻卷。圆月已经隐去,徒留几颗星星,稀稀落落地缀在夜空上,映出远山模糊的轮廓,冷硬的,漠然的,沉默着,屹立了千万年,见证与封存着,那些时间尽头的,美满的岁月。在那些逝去的岁月里,在一个个泛着橘黄灯光的夜晚,许刚在书桌前记笔记,他在地上摆弄着玩具,偶尔走过去趴到父亲腿上,那只大手便会温暖地抚上他的头顶。许延闭上眼睛,竭力去搜索去回想,那些记忆却仍旧无法清晰,朦胧得如同山们黑色的影子,唯有那点暖意,穿越了时间逼仄的洞xue,长久地驻留在心底。“有事要跟小封商量。”被坑木砸伤了腿的那个小战士,哭泣挣扎着从担架上翻滚下来,忍痛爬到他跟前,为了说出这句话。许延握紧拳头,大口喘着气,声音在静夜里被无限扩大,和着风声。天下没有父母赢得了儿女,那句最后的宽恕,那句慈爱的嘱咐,那是父亲唯一的遗言,在这沉寂的夜晚,如同一把钝刀精确地剖开内脏,一刀接一刀,慢慢切割,疼,仔仔细细地疼。兀立在黄丽萍坟畔的墓xue,简朴而端整,线条像许刚床头的被褥一样干脆利落。刚敷上的水泥还没干透,溢出下面新鲜泥土的沉香。许延在坟前端端正正跪下,双手撑地,重重磕了三个头。天,苍茫而寥廓,一只鹰孤独地翱翔,回旋,然后箭一样冲下远处的山涧。送葬的人群渐渐散去,夜像一幅巨大的阴影铺掩过来,山风扫过头顶的高岗,西侧的绝壁遮住了夕阳,月亮已经升起,带着迷梦般奇异的朦胧,极浅的光华一重重散布下来,描出树木的剪影,风的痕迹,岩石的斑驳,穿越深谷无从挥发的水汽,淡得不能再淡……天地失去了细节,一派弥蒙空远,如同盖上了一层珍珠白的沉重梦境。下山的路陡峭而漫长,沙石扑簌簌地不断泻落,带着无计挽回的空洞回音。远处,依稀的灯火依旧闪烁,照耀着平凡而琐碎的家家户户,而父亲死了,永远地留在了冰冷沉寂的黄土深处。那个晚上许延第一次哭泣,在封毅忍无可忍的一记巴掌下:“我要你哭!”那声暴怒的咆哮催生了第一颗冰凉的泪水:“你要听我的,叔叔尸骨未寒,你忘了他的话了吗?!”许延死死揪住封毅的前襟,无声地大睁着眼睛,眼泪缓缓地淌落下来,慢慢渗进干苦的喉咙深处……离开二〇五的前一天,许延再次来到许刚的坟前,抓了一把潮湿的泥土,团紧了,放进夏紫菱前夜缝制的布袋里。那里面,存着几根灰白的头发,是前几天从许刚床上捡到的。张开的手心有泥屑的沉褐色,舔进口中,淡淡的腥,粗粝的口感与僵硬的质地,如同许刚握了半辈子枪杆子的手,也如那平和无争的通透眼神,渗着骨子里的倔强和高傲。那是父亲留给他的东西,那是他唯一可以带走的挂念。许延抿抿嘴抬起头,初秋温暖的阳光之下,山们连绵起伏,像那些逝去的岁月,冷静地沉淀在彼处,继续着无尽地沉默,沉默地俯瞰着卑微的人群。第71章秋雁又南回“妈,我回来了。”周五,许延开了客厅门,习惯性地叫了句。“哦,”尹心玥从红木高背椅上回过头来,自从李老太半年前作古后,她就接管了那张椅子,成为李家又一道不变的风景:“吃饭了吗?”“在学校吃过了,”许延走过去,在凳子前蹲下,伸手轻抚尹心玥稍显肿大的膝关节,抬头问:“这星期疼得厉害吗?药吃完了吗?”“还有,”尹心玥拿遥控换了个台,下巴点点旁边茶几上的一袋药:“小封昨晚送过来了。”说罢笑了笑:“去把包放下吧。”“好。”许延站起来,向自己房间走去,还没进门,手机便响起来:“许延,丁珉下午回来,你和封毅一起出来聚聚吧?”秦可可的声音照例懒洋洋的没精打采:“对了,别忘了叫上紫菱和那个谁。”“好,”许延不由微笑,秦可可的老毛病看来没指望改了,不感冒的人,见上千百次也记不住名字:“我这就通知菱菱和浅墨,是吃晚饭吗?封毅不知道要不要加班。”“诶,你得教育教育嫂夫人,工作确实不能马虎,但安于家庭是首要任务,”秦可可慢条斯理地扯着嗓门:“交际应酬也不能少嘛,上个月聚会,他都没参加,整个以院为家了。”“得了你,少罗嗦,”许延赶紧捂住电话:“说地方吧,在哪儿?”“一八九七上面那个,嘉宁酒店兰心阁,我订了房,”秦可可说:“六点半啊,别迟到了,谁晚了谁埋单。”“知道了,没事儿我挂了。”许延摁断通话,又拨了月亮湾的号码,随手将背包搁到书桌上。自许刚去世后,他俩就带了夏紫菱回G市念书,两年前趁着买房入户,将户口关系一并转了过来。通知完夏紫菱,许延在书桌前坐下,拿钥匙开了当中一个抽屉,屉子里只有几沓书信和一只透明塑料盒,盒里静静躺着那个小小的军绿色布袋。他慢慢伸出手,轻放在那个盒子上:这样就五年了,爸爸……三、四月的天气,那盒子纤尘不染地凉,许延五指轻触着盒身,默念着:爸,我马上就毕业了,菱菱,也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您还好吗?有没跟黄阿姨拌嘴儿?有空多溜达溜达,一呆着您就总找酒喝,年纪大了,酒那玩意儿,还是少喝点吧……“小延,”尹心玥在客厅里问:“晚上在家吃饭吗?”“不在,”许延收回手,轻推上抽屉,锁好,站起来,拿了件外套往外走:“晚上丁珉回来,还有些老同学,约好了一起吃饭。”“哦,”尹心玥从电视屏幕上回过头来,病退以后,看电视已经是她全天候的工作,跟cao相机那会儿一样兢兢业业。这楼没有电梯,关节炎上下一次挺辛苦,几十平的客厅就成了她主要的活动范围:“可可有时候没来家吃饭了,明天带她回来坐坐吧。”“嗯,再看吧,”许延蹲下来系着鞋带:“她最近也在赶论文,找单位实习,不一定有空。”秦可可一直没有固定男友,自然而然就成了许延的挡箭牌,偶然会跟他回家看看尹心玥。那丫头能说会道,尹心玥不知是不是在家呆长了,心气没有过去高,看她倒是越来越顺眼,三不五时就让许延带她过来